
【文璞】尋春(散文)
一
我宅在家中已有數(shù)月,偶爾會有一種被時光遺忘的感覺,尤其是看到南方的朋友們發(fā)來的美圖,櫻花滿山爛漫,桃花笑語盈盈,河畔楊柳依依。喜歡花花草草的我,總想走進(jìn)它們的世界,看陌上花開,看時光在花瓣上流淌,生活的褶皺瞬間綻開成一朵朵小花。
我不由側(cè)耳聆聽花開的聲音,像一位少女慢慢打開心扉,與生命在對話。似乎春天的腳步也近了,近了,你聽,風(fēng)車嘩啦啦的轉(zhuǎn)動,訴說著草原深處的故事??晌业拇禾鞛楹芜t遲不來?她會不會坐過了站,忘記了有一位友人在候車室等她,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早已做好了擁抱的姿勢。
雖然我每天獨(dú)自游走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邊艾灸,一邊早讀背誦英語,爭取打卡前十五名,只為不錯過班班老師的糾音,不辜負(fù)熬過漫漫長夜的每一次醒來。我全然沉浸在單詞的連讀、省讀和重音中,直到流暢、清晰、準(zhǔn)確地發(fā)送成功,此時,艾蒿快要燃盡身體,微弱的火星燒到我緊捏它的手指頭,我竟渾然不知,我忘記了灼燒的疼痛。其實(shí),艾蒿雖然默默無言,卻解讀了煙霧繚繞的人生,當(dāng)你深陷其中,總是希望它為你奉獻(xiàn)全部的艾心,誰曾想,像煙一樣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
吃完自己精心調(diào)配的營養(yǎng)早餐,看著廣場上86歲的大爺用拐杖丈量人生的長度和寬度,每一次的拿起和落下都緩慢而沉重,穩(wěn)健而堅(jiān)定;聽著藏族老媽媽用僅有的幾張鈔票續(xù)油燈的故事,原來,信仰足以支撐一個人活下去。我卯足勁兒,攜著風(fēng)兒跑步兩公里,每一次的暢汗淋漓,都能感覺到小小生命發(fā)出的吶喊助威聲。
回到家,手機(jī)里的鬧鐘會親切地呼我,該吃藥了,它總是不厭其煩,像極了我小時候母親喊我起床的樣子;吃完藥,我拿起掃帚,把地上的灰塵清掃一遍,拿拖把拖了,再掃一遍,地磚呈現(xiàn)出透亮樣子的那一刻,也是我心情最美的時候,陽光透過窗戶照進(jìn)來,地面像一面鏡子,照得我心敞亮。其實(shí),只要每天清掃,哪有那么多污垢產(chǎn)生;我滿心喜悅地坐在陽臺的椅子上,打開電腦,在誦讀群里深情地朗誦《玄奘之路》,感受一代高僧的虔誠膜拜之路,荊棘叢生,自然和人為的因素,讓他九死一生,只為心中那份執(zhí)著和篤定,去印度學(xué)習(xí)佛學(xué)不僅是一種學(xué)術(shù)上的追求,更是一種虔誠的宗教信仰,那是一條人生之路,更是修行之路,正是這條取經(jīng)之路,讓他成為了真正的高僧,聞名于世,震撼人心;我再泡上一杯辣妹子送的玫瑰花茶,加一瓣菊花,看著它們在透明的水里綻開的笑靨,細(xì)細(xì)品著人生的味道,我在氤氳著墨香和茶香的空氣里,再一次走進(jìn)《挪威的森林》,那里散發(fā)著浪漫而凄美的氣息,渡邊在救贖別人的同時也救贖了自己,我愜意地穿行在別人的世界里,穿越時空的隧道,人生就是一場成長和自我救贖的過程。
二
我尋思,等春不如尋春去,索性干脆放下書,出去走走,看春到底在哪里?是藏在風(fēng)中,在腳下,在心底,在眸子深處,還是在生活的褶皺里?
我踏上那條熟悉而又陌生的老街,只見一位頭發(fā)花白的大爺,個子矮矮的,兩個門牙總是藏不住,他的左腳有點(diǎn)跛。每天太陽還沒露頭,他就把一個木頭箱子放在車子后面,歲月在箱子上留下斑駁的痕跡,他就像抬著一個八寶箱似的,小心翼翼,里面放著修鞋用的錘子、釘子、頂賬、剪刀、膠皮墊子等。前面的把上還要掛一個馬扎子,他一瘸一拐地推著車子,上臺階時很吃力,我正好跑步路過,就順手幫一下,他總是停下來,回過頭,笑著向我拱拱手,他的笑像春風(fēng)拂過面頰,很溫暖,很爽快。當(dāng)他把所有家當(dāng)擺弄好,坐下來開始干一天的生計(jì),它的手滿是老繭,還有一道血口子,指甲縫里藏著難以洗凈的污垢,就是這雙粗糙的大手,熟練地穿針引線,針腳密密麻麻,將一塊厚實(shí)的鞋底補(bǔ)丁巧妙地縫在鞋上,每一針都那么扎實(shí),仿佛把歲月縫補(bǔ)成花。他說,干這行已經(jīng)有四十多個年頭,不僅養(yǎng)活了一家人,還讓他活得充實(shí)、快樂,讓他從一個孤兒的世界里,看到了希望和未來,如今,年歲已大,子女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他堅(jiān)決不給子女任何經(jīng)濟(jì)負(fù)擔(dān),繼續(xù)操持這這份摯愛的行業(yè)。聽著聽著我的眼里滿是熱淚。是啊,他在用一雙手編織屬于自己的春天。
此時,恰逢元宵節(jié),大街上鑼鼓陣陣,嗩吶聲聲,還夾雜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據(jù)說踩高蹺的“大波浪”成了網(wǎng)紅,備受眾多觀眾青睞,摩肩擦踵,只為看她一眼。我卻被飯館門口的一位大爺吸引住了,這里很清靜,再往前走幾步就是一個大的超市,他的目光注視著來來往往的行人,臉上的褶皺像老樹皮被風(fēng)干的一道道口子,眼睛里充滿紅血絲,雙手黑紫,指甲里的泥土藏著歲月的痕跡,同時表明那菜一定是純綠色食品了。菜的上面蓋著幾乎沒有棉花的被子。菜不太整齊,并不像市場里的那么干凈,但卻很新鮮,都拿紅塑料繩子捆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有的菜苗由于太嫩了,被折斷了。我每次都有同樣的感觸,即使家里不缺菜,只要看到老者擺攤兒,總有一種買的沖動。我問大爺:“一斤多少錢?”他說:“兩元一捆,自己隨便拿?!蔽覓吡舜a,拿了兩捆。我從大爺?shù)难劾锟吹搅舜禾?,似乎每一棵菜都是他的孩子,從一顆種子長成綠油油的菜苗,他是看著她們一天天長大,然后再看著她們出嫁。他坐在冰冷的臺階上,看著一車的菜還撂得像小山似的,他的眼里依然充滿等待和希望。大爺用勤勞的雙手種下希望的種子,只為收獲一份屬于他的春天。
我把菜寄存到一家小店,繼續(xù)向前走,來到熙熙攘攘的商業(yè)街,這里緊鄰民族商場、維多利商廈、王府井等繁華的購物中心,人們手里拎著大包小包,夜色漸漸濃了,一棵樹金光閃閃,身上掛滿了祈福的金色帶子,上面寫著“巳巳如意,財(cái)源廣進(jìn)等字樣”,樹下的他身穿一件軍大衣,頭上戴著一頂黑色的絨線帽子,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對小情侶站在祈福樹下,享受著那份甜蜜和幸福,他們的笑容比紅薯還甜。秤盤上光溜溜地,被寒風(fēng)吹得連一絲塵土都沒有。熱氣騰騰的紅薯被悶得喘不過氣來,塑料袋上全是吐出的小泡泡。他雙手操在一起,互相取暖。大油桶里蜂窩煤紅著臉,看著主人被寒風(fēng)刺痛又無助的樣子,它寧愿把自己變成灰燼。紅薯大哥用甜蜜和溫暖守護(hù)著自己的春天。
我正要隨著步行的大軍穿越斑馬線,紅燈亮了,收住了腳步。一個外賣小哥闖入了我的視線,他一手戳著手機(jī)屏幕,一手摁下剎車,一只腳踩地,另一只腳踏在電動車上,隨時準(zhǔn)備出發(fā),只因下一單業(yè)務(wù)在等著他,綠燈剛剛亮起,他便箭一般沖了過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他用速度和汗水,追逐著自己的春天。
在一個巷子口,我遇見了一位收廢品的大姐,她只是從我的面前路過,水泥地凍得裂開了一條縫,她頭上裹著一條紅花格子圍巾,我估摸著比我大不了幾歲,只見小車上拖著滿滿的塑料泡沫,她奔走于大街小巷,那些值錢的、重量級的廢鐵和紙片已被其他人收走,只留下,只留下白色的塑料泡沫,她用繩子捆扎得很緊很緊,繩子的一頭系著城市的繁華,一頭拴著一個藍(lán)色的袋子。她弓著腰,一步一個腳印,頂著寒風(fēng)向前吃力地推著車,車輪滾滾,一道雪痕向遠(yuǎn)方延伸,是明天的曙光,是不屈的生命閃耀的光芒。她踏出了一條春天的路。
路邊的一棵樹上綴著許多紅果果,非常耀眼,它們在冬的寒風(fēng)里翹首仰望,等待自己的春天,因?yàn)榉N子會發(fā)芽,它會讓生命再次怒放,享受生生不息,歲月輪回。
街頭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照亮了每一個回家的旅人,也照亮了他們心中的夢。我回到家,做了一個夢,在夢里,我邂逅了整個春天。
三
第二天早晨,窗外飄起了雪花,沸沸揚(yáng)揚(yáng),詩情畫意,我更加向往春天了。
我再次踏上尋春的路,每一瓣雪花帶著冬的倔強(qiáng)和春的溫柔,粉妝玉砌,赴一場春天的芭蕾,一次人生的約定?;野档纳n穹之下,它自天際翩翩而來,沒有聚光燈的刻意追隨,沒有觀眾的激烈掌聲,以渺小之軀,在有限的時空里,奏響人生最震撼的生命華章,向世界宣告生命的熱烈和倔強(qiáng)。這漫天飛舞的雪花,不正是生命該有的模樣嗎?它在消融中滋潤萬物,正如人生的挫折和困境,常常能孕育成長和希望;在落地后又漸漸隱沒,像極了人生的掙扎和堅(jiān)守,終會融入歲月,成為最美的注腳。
在一片白茫茫的湖面上,一棵古老的松樹扎根于湖邊的巖石中。它飽經(jīng)風(fēng)霜,樹皮干裂粗糙,猶如被撕裂的泛黃的書頁,清晰地記載著生命的年輪;又像一位慈祥的老人,久經(jīng)歲月的磨礪,臉上的褶皺開出了一朵朵歲月的花,鐫刻著風(fēng)雨滄桑的印記。
大雪壓在了它的身上,它的主干毅然向上挺拔聳立,直指天空,彰顯著無畏的氣魄;繁茂的枝椏向四周肆意伸展,其中一枝更是獨(dú)特地向著湖面延伸而去,似乎想溫柔地觸摸那一抹寒冷,枝椏上的針葉層層疊疊,綠得深沉,細(xì)得堅(jiān)韌。
我被它散發(fā)的魅力和骨子里的頑強(qiáng)深深打動,迫不及待想用手機(jī)拍下這些美麗的瞬間,讓它定格為永恒。當(dāng)我極速跑到它的面前,調(diào)好角度、光線、聚焦時,咔擦咔擦,我感覺怎么也裝不下它的全部。其實(shí),我好想停留在那一刻,不去打擾,靜靜地欣賞它的美就夠了。就在我陶醉其中的時候,不小心腳底一滑,摔了個仰面朝天。幸虧我穿的是黑色長棉襖,我下意識地用胳膊肘支撐住地面,頭沒有著地。但是,腰部的疼痛感襲來,我的心一下子慌了,會不會骨折。畢竟最近吃的藥物對骨密度有傷害。我懵了幾分鐘,忽然聽到公園里不遠(yuǎn)處有人在小聲嘀咕,“摔得夠慘的”,“身體會不會摔壞了……”我抬眼望去,環(huán)形的跑道上大概聚集了二十多個人,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一個躺在雪地里的人身上。還聽到人群里有人在喊,“你能自己起來嗎?”我猶豫了大概兩三分鐘,盡力放高嗓門回答:“能,我自己行?!逼鋵?shí),我的腰好像緊繃著,脹痛感讓我有點(diǎn)害怕,我沒有立即起來,我想讓自己躺一會兒,盡管地上全是雪花,甚至是雪花開在泥土里的樣子。我伸進(jìn)手摸了摸腰部,不像斷裂的那種撕心裂肺的疼。于是,我用手托著地面,慢慢爬了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積雪。有人在喊:“沒事吧?”我仰起頭笑著說:“沒大礙,謝謝?!?br />
我看著人群漸漸散去。我也朝另一個方向走去,還回頭看了看那棵古老的松樹,它更加蒼翠挺拔,它探出湖面的那個手臂仿佛伸出了大拇指。我豁然開朗了許多,我終于找到春天啦,就在我從地上爬起來的一剎那,原來,每個人的春天就在腳下,在心底,在眼里,在路上,在生活的褶皺里……
太陽沖破烏云,漸漸露出了笑臉。我朝著光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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