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靈】凍齡女神(散文)
2023年5月28日夜,有同學在微信群發(fā)信息,說廖亞玲老師已經光榮退休,并附廖老師參加退休儀式時手捧鮮花的圖片。令人意外的是,已二十多年未曾謀面的廖老師,風采一如往昔,我們便在群里雅稱廖老師為“凍齡女神”。
高中時我們班里有五六十個同學,對于高中畢業(yè)二十多年的我們,相信每一個同學都仍記得自己與“凍齡女神”有著的不同交集。就我而言,有兩個場景至今仍難以忘卻,一直在時刻反復和回味。
第一個場景是突然會說它鄉(xiāng)話。人們常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對我的老家貴州省黔東南州來說更是如此。黔東南州全稱是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苗族人口占全州人口的43%,侗族人口占30.4%,少數民族人口總計,共占全州人口的81.1%。
幼時爺爺奶奶經常說,在黔東南州,即便是同一個民族,因居住地不同,彼此之間說的話也會有所差別,甚至還有一些個別的話語彼此雙方相互之間聽不懂。他們說著的時候還繪聲繪色地舉了一些例證,讓我聽著甚是感覺好奇。
我們上的高中是凱里一中,是一所比較著名的學校,貴州省的高考狀元,有多人都出自這里。我們班的同學地域比較分散,印象中來自全州十六個縣(市)。剛到班里時,這兩三人說一方話,那兩三人言一方語,既陌生,又熱鬧。好在我們有普通話,難以溝通時,普通話就是我們的登天梯和殺手锏。當然,如果有誰說自己話非常幸運的能夠讓大家都聽得懂,他就可以堅持自己的說話方式不變。
班里與我同時來自麻江縣的有三人,一人是我,一人是沈艷萍,另一人是李時勇。也不知是怎的,真的是不約而同,我們三人都自覺說著普通話,但同時也都長期經受從江、榕江、岑鞏、劍河等地話語的洗禮和熏陶。時間過得很快,歲月流轉中,我們就念到了高二。
一天,“凍齡女神”正在給我們上數學課。也不知怎么回事,當她點我名字讓我起來回答問題時,我一張口,說的既不是普通話,也不是我們老家的麻江話,反而是從江、榕江、岑鞏、劍河等地的共通話。
乖乖,這可不得了了,一時之間大家都很驚訝,幾乎班里所有的人當時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教室里的空氣在我話一出來的瞬間,即刻凝固,但最能補刀的還是我們的“凍齡女神”:
“潘仁林,你到底是哪里人?來自哪個縣?”。
我老老實實回答,說自己是麻江人。
但她似乎不死心,問題又接踵而來:“那你怎么會說人家別的地方的話?”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只好照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本是不會說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張口就說出來了,就會說了”。
大家都難以置信,但不管怎么樣,自那時起,我的語言庫里又新添了一個小伙伴。
這只是非常微小的一件事,這個場景或許大家都忘了,但于我而言,“凍齡女神”及大家當時的表情,卻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每當想起,我都臭美地非常佩服我自己。
第二個場景是開考不久就見她。說實在的,一心執(zhí)著上高中,在有些旁觀者清的人看來,我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一山望著一山高。為什么呢?因為當時我的家庭條件真的非常地困難。
中招成績出來,凱里一中拿到成績單之后與我們相關的第一件事就是面試。面試之前,我的班主任和英語老師在學校操場籃球架下反復給我做工作,勸我留在麻江中學而不要上凱里一中,一來是學??梢越o我一些優(yōu)惠,二來是去凱里一中學費和生活費會比較高,希望我別再讓自己本就困難的家庭雪上加霜。很遺憾,我上凱里一中的心就像是一頭渾牛一樣九匹馬都拉不回來,不過,幸運的是,我的父親從來沒有因為家里條件勸過我,憨厚的他,在跟村里鄰居聊天時曾說一句讓我們心里特別托底的話,“只要孩子們能上,再苦再難,哪怕是把褲子當了,我咬著牙也得供”。
進入凱里一中之后,我遇到了很好的老師和同學,方方面面對我都非常照顧。尤其是袁紅(袁潮紅)和卓貓(卓衍娟),可以說,是我一生的同學、朋友和恩人。
袁紅是我的同桌,卓貓是緊挨著我們的后桌。上初中時我吃不起早餐,上高中時我依然如此。看到我不吃早餐,她們先是覺得奇怪,而到熟絡了解情況之后,真是為難了她們,因為,她們既要給我解決吃早餐的問題,又要讓我接受并且還得維護我脆弱的自尊心。何其有幸,我得袁紅和卓貓照顧如斯!
她們對我很好,我并非草木也懂感恩。高中有會考和高考。會考是為了拿到高中畢業(yè)證,高考是為了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我、袁紅、卓貓三人中,袁紅在數學方面的底子相對弱一些,因此也就不那么自信,一旦大考來臨,總是會有些緊張。見她如此,我一籌莫展,但總想在關鍵時刻能夠為她做些事。
數學會考時我們的考場隨機分配到凱里五中。試卷發(fā)下來后,我看題目不難,就如狂風卷落葉似的,一氣呵成,迅速答完,并且努力記住每一道題目的大意和答案。怕記不住,記不牢,記不久,開考半個小時一到就迫不及待交卷。出了考場,不敢在五中校內停留,等走到五中校外大門口右邊的拐彎處,我當即停下,隨之默寫出每道題目的大意及答案,做完這些,才長出一口氣放心回凱里一中。
無巧不巧的是,一進凱里一中的大門我便見到了我們的“凍齡女神”。她眼神非常犀利,非常敏銳,就類似于探照燈在進行紅外線掃描,一有異物即刻掌握無所遁形。更何況我是一個大活人?
“潘仁林?你怎么在這里?你咋不去考試?”,“凍齡女神”用質疑的語氣連發(fā)三問。
我有些害怕,但還是回應著說:“老師,是我。我已經考完交卷了,剛回到學校?!?br />
“什么?剛開考你就考完了?你知不知道,從開考到現(xiàn)在還不到一個小時?”“凍齡女神”有些驚訝。
“老師,我是真考完了才回來的。”
“你?。。。。?!”,“凍齡女神”真是怒我不爭,狠狠地甩了一句“如果拿不到A我再好好地收拾你”便轉身離去。
最終,我沒有被“凍齡女神”收拾。得知我數學會考拿了A,“凍齡女神”又來一句,“你?。。。。。?!”,緊接著,又笑著用食指指了指我,向其他人宣揚著我的光輝業(yè)績。
但“凍齡女神”不知道的是,比我自己拿A還高興的是,當袁紅考完回到凱里一中我們利用間隙回溯整張數學考卷題目時,她也通過了考試。
三十年,彈指一揮間。1999年到現(xiàn)在已經二十多年過去,“凍齡女神”及所有給我們傳道、授業(yè)、解惑的老師們,她們一生的心血早已融進了我們的血液。如今,面對山花爛漫,她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功成身退,悄然在燈火闌珊深處佇立。我們則人到中年,正當其時,或正處其位,但無論何時何地,老師們在三尺講臺揮灑青春、欲栽大木柱長天的情景始終揮之不去,有些話語至今記得,有些甚至縈繞在懷,正如醇酒,時光愈過,時間愈久,品味愈深,感恩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