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秋】春雪
春雪
董希如
北方的冬天畢竟像冬天,每天的最低氣溫都在零下幾度乃至十幾度。寒風(fēng)肆虐,毫不留情地掠過人們的臉龐,面部肌肉就不經(jīng)意間有些痙攣,耳朵比小時候頑皮被媽媽揪著教訓(xùn)還要紅還要疼。想到這里,我倏忽又找回了母愛的溫馨,心底暖洋洋的。要知道,享年98歲的老母親已經(jīng)去了天堂三個年頭,不知那里冷不冷,是不是也不下雪,害得人們苦苦地期盼?!冬天怎么能連雪都不下呢?尤其在北方!這簡直太不像話了!
在大學(xué)讀書時,曾短時間就職于北方的林老師煞有介事地給莘莘學(xué)子描述那苦寒之地說:“同學(xué)們,北方是真冷啊。去外面拉個尿,那尿立馬變成了冰柱,要用腳踢掉,才能把褲子穿回去。”他邊說著邊用腳朝無形的冰柱踢去,身體還本能地往旁邊趔趄了一下,引得同學(xué)們?nèi)炭〔唤钟行┖ε?。林老師也跟著哈哈大笑,看樣子不像完全的藝術(shù)夸張,可能真有過個別的典型案例吧。反正都是生長在南方的男孩子,沒去過北方,那就半信半疑好了。
看今冬這勢頭,“北方無雪不過年”這話已經(jīng)過時,急也沒用,只能如此了。
春節(jié)一不小心就過去了。
二月二,龍?zhí)ь^,也過去了。
已經(jīng)立春近一個月了。
人們對下雪由期盼到失望到習(xí)以為常,無所謂了。
就這樣一天天過吧。
這天清晨,我推開窗戶,一片瑩白猛然撲入眼簾。田家園下雪了!這驚喜來得突然,像一封不期而至的情書,將柔情蜜意輕輕抖落在三月的門檻上。
雪下得極薄,像撒了一層細(xì)鹽,又像篩落的面粉,薄得能數(shù)清每一片雪花。遠(yuǎn)處的樓頂戴上了白絨帽,近處的樹枝披上了銀紗,就連樓下那輛紅色自行車的車座上,也積了一小撮雪,像撒了糖霜的糕點(diǎn)。只有小區(qū)的草地上,蓋上了一床薄薄的白色空調(diào)被,一塵不染,讓我踏出去的一只腳溫柔地縮了回來。不忍心呀!空氣里飄著若有若無的雪香,清冽得讓人忍不住深深吸氣。
路上的行人都不由放慢了腳步。一位步履蹣跚的老太太伸手去接飄落的雪花,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菊花;幾個孩子蹦蹦跳跳,在薄雪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腳印,像一串串音符;連平日里匆匆趕路的上班族,也忍不住掏出手機(jī),對著路邊的雪景瘋狂拍照。這薄薄的雪,仿佛給整個田家園按下了暫停鍵,讓匆忙的都市人得以駐足,感受這份意外的饋贈。
我漫步到小區(qū)花園廣場,這里平日是人們晨練的場所。今日的雪地上,卻多了幾分童趣。有人把雪刮攏來,堆了個巴掌大的小雪人,用小樹枝做手臂,石子當(dāng)眼睛,紅辣椒做鼻子,天真無邪的,憨態(tài)可掬。旁邊的長椅上,也落了一層薄雪,像鋪了層白絨布。我輕輕拂去積雪坐下,看遠(yuǎn)處的樓宇在雪霧中若隱若現(xiàn),宛如水墨畫中的遠(yuǎn)山。
可惜這雪太小了。剛想伸手去捧,它就在掌心化作了水珠;剛想留個腳印,就發(fā)現(xiàn)雪已開始消融。樓頂?shù)陌捉q帽漸漸褪色,樹枝的銀紗慢慢消失,連那個可愛的小雪人也縮成了一小團(tuán)。陽光穿透云層,雪后的天空格外明凈,卻讓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這雪就像一場短暫的美夢,還沒來得及細(xì)細(xì)品味,就已經(jīng)醒了。
望著漸漸消融的積雪,我忽然明白,遺憾或許正是美的另一種形式。正因?yàn)檠┫碌帽?,我們才會格外珍惜;正因?yàn)橥A舻枚?,才讓人念念不忘。就像人生中的許多美好時刻,往往都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卻也因此更顯得彌足珍貴。
這場薄雪,像一首輕快的小令,雖然短小,卻在心間留下了清亮的回響;像一曲情歌,淺吟低唱,卻輕柔地?fù)軇鱼紤械男南摇K嵝盐覀?,生活中處處都有驚喜,只要我們愿意停下腳步,用心感受。即便這份美好稍縱即逝,但那份感動與欣喜,卻會永遠(yuǎn)留在記憶里,像一片永不融化的雪花。
回家的路上,我看見路邊的迎春花已經(jīng)冒出了嫩黃的芽苞。這場薄雪,或許就是春天送來的第一份禮物,雖然微小,卻情深義重,飽含著新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