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爺爺學(xué)車(散文)
“我要學(xué)車,要騎自行車,必須得學(xué)會。很久以前就想學(xué),要么沒錢買車,要么沒時間學(xué)。現(xiàn)在老了,我要實現(xiàn)那時的夢想?!币淮笤?,爺爺在客廳里鄭重宣布。
爺爺今年78歲,白發(fā)蒼蒼,像冬天里的雪;額頭上的皺紋深深的,一條又一條,如同黃土高原上的溝壑;走路時慢騰騰的,隨身帶著一個小馬扎,走累了,就坐下來。奶奶經(jīng)常嘲笑他:“你這個小老頭,走這么點路,就吃不消了?”爺爺笑了,白花花的胡子一顫一顫的:“哈,我這是休息下。要是比起來,我可比許多同齡人厲害多了?!?br />
一聽爺爺?shù)臎Q定,全家人都一起反對。爺爺最心疼的兒子——我的爸爸首先站起來:“爸爸,您年紀這么大,都快八十歲了。這個年紀,還學(xué)騎車,我看還是算了吧!如果摔出個好歹,我們還得服侍您。”媽媽插嘴:“爸,您忘了,上次您外出爬山,摔了一跤,在醫(yī)院里住了幾天才好。醫(yī)藥費是小事,但我們都要上班的?!惫霉眠B忙補充:“爸,您要是想去哪里,我們可以開車送您,何必還要學(xué)車呢?再說,自行車騎不了多遠的路。”
奶奶沒有說話,她知道爺爺?shù)钠猓蓬^牛都拉不回。的確,從年輕時起,爺爺就這樣,他的決定,從不更改,說學(xué)車,就學(xué)車。盡管全家人都不同意,但他還是準備偷偷學(xué)車。
家里沒有自行車,爺爺想了想,掏出退休工資,一個紅色的存折,有些陳舊,大紅色都微微褪化成粉紅,看來已經(jīng)珍藏很久。他拿著錢,來到自行車專賣店,非要挑老式的“永久”牌自行車。服務(wù)員笑了,說這款車早已退出市場,不再流行,現(xiàn)在都是更加輕便的自行車,性能好,剎車穩(wěn),高度自調(diào),最適合他老人家。經(jīng)過一番勸說,爺爺把專賣店里里外外都看了個遍,連廚房、衛(wèi)生間都沒有放過,才明白服務(wù)員說的是真的,迫不得已更換另一個品牌:鳳凰牌。爺爺說:“以前,大家都流行‘永久’,也有人家騎‘鳳凰’?!谰谩瘺]了,幸好‘鳳凰’還在,將就下。”
有了新車,爺爺找到我,“當當當,”神奇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雞爪,遞給我,一臉討好的笑容,“好孫子,爺爺想騎車,你教教我唄?!?br />
聽了爺爺?shù)脑挘冶鞠刖芙^,但看在雞爪的份上,勉為其難,答應(yīng)了爺爺。爺爺高興極了,皺紋笑成一朵朵花,真像個小老頭。不,像個老小孩。
我們推著車,來到空曠的廣場。廣場很寬,很平,像巨大的湖面。只要不是早晨,沒有什么人跳廣場舞,正是學(xué)車的好地方。爺爺找到一個小臺階,右腳踩在上面,左腳踩著踏板,屁股坐在坐墊上,如同一位騎車高手。他的腰挺得直直的,眼睛直視著前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看著他,心理想著,人大點就是好,當初我學(xué)車時,高度不夠,太難了;現(xiàn)在爺爺剛學(xué),就可以直接坐上去,多好。我對爺爺說:“爺爺,不用怕。騎車很簡單,雙手扶著車把,腳循環(huán)踩著踏板,穩(wěn)一點,不讓車把搖來晃去,肯定不會摔跤?!?br />
爺爺想了想,又下了車,找到籃球店,買來黑色的護膝,套在膝蓋上:“孫子,我還是戴起護膝,這樣更安全,哪怕摔跤了也沒事?!?br />
說什么,來什么,爺爺騎上車,踩起踏板,前面幾米還好,沒有一點問題,平平穩(wěn)穩(wěn)的,比我騎得還好。過了數(shù)米之后,有一點小小的坡,略微向下15度的樣子,其實壓根不叫坡,路中間一個小石子,車輪壓上去,有點小顛簸,重心不穩(wěn),爺爺摔倒在地。
我趕緊跑過去,爺爺?shù)乖诘厣?,呲著牙,咧著嘴,車子歪倒在他身上,似一個車禍現(xiàn)場。幸好他是我爺爺,不然真不敢過去,要是被人訛詐,認作碰瓷,就糟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老師教我的。
爺爺嘴里喊著:“哎喲喂,哎喲喂,我的小腿啊,怎么有點痛?”
我看著爺爺痛苦的神情,暗叫不好,要是爺爺摔出個問題,爸媽可饒不了我。我趕緊彎下腰,伸出手,扶著爺爺,關(guān)心地問:“爺爺,你可別嚇我,要是摔斷骨頭,就麻煩了?!?br />
“哈哈,騙你的?!睜敔斪髁藗€鬼臉,露出了一口老白牙,“爺爺沒事,跟你開個玩笑,看你著不著急?!闭f著,他搬開身上的車,爬起來,按按腿,摸摸腳,還學(xué)著運動員的樣子蹦幾蹦,真像一只青蛙。
看到他沒事,我才放下一顆懸著的心。爺爺真是老頑童,這個時候還開玩笑。不過,我們爺孫關(guān)系好,平常就這樣子,我倒不奇怪。
到了中午,我們回家吃飯。我一說爺爺騎車,還摔跤,爸爸馬上急了,扔下手中吃了一半飯的碗,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爺爺上車,去醫(yī)院,讓醫(yī)生拍片。
爺爺不愿意去,但架不上寶貝兒子的連說帶喊,連拉帶拽,只能來到醫(yī)院。幸好,醫(yī)生拍片后,確認沒事,爸爸才松了口氣。
爸爸長出一口氣:“爸,您以后真不能去學(xué)車。”
聽了爸爸的話,旁邊的醫(yī)生補充一句:“別說,這老爺子身體挺好的,各項指標都很棒,學(xué)車應(yīng)該問題不大,只要多注意,不摔跤就好?!?br />
爺爺一聽樂了。爸爸不好再說什么。
幾天后,爺爺生病了,感冒,有些嚴重,黃黃的鼻涕流個不停,紙巾怎么都擦不干凈,呼吸時鼻音很重,粗粗的,像打嚕一般,時不時還張著嘴,一起幫助呼吸。奶奶給他熬了姜湯,泡了藥,他仰起脖子,一口悶了之后,才稍微好一些。
又一天早晨,太陽剛從東邊升起,露珠在草葉上閃爍,寬敞的河面上一層薄薄的霧氣,白得有些迷人。爺爺推著車,再來到廣場。跳廣場舞的爺爺奶奶、叔叔阿姨很多,爺爺一點兒也不緊張。他踩著踏板,有條不紊,騎得很順暢,遇到拐彎,轉(zhuǎn)一下把手;遇到下坡,捏一下剎車;騎累了,停下來休息一會。
我站在遠處,看著他,豎起大拇指,嘴里高喊著:“爺爺,您好棒,您最棒?!?br />
爺爺胡子一抖一抖的,同樣高聲喊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guān)終屬楚??嘈娜耍觳回?,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像是背著詩,像是回答我,又像是說著什么。陽光金黃,照在他臉上,一片艷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