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只是聽著“海棠”二字，就有一種柔柔的感覺，酥酥的，好親切。
　　 或許，因為母親喜歡海棠花吧，小時候家里栽滿了海棠。母親總是指著海棠說：用不上幾天，就暖和了，海棠已經(jīng)含苞了，有花骨朵了呢。想想，也是，海棠，總是攜著春天而來——那春風(fēng)一吹，海棠矜持不住，紅紅的花蕊就會綻放在枝頭上了。
　　 海棠，說來，僅僅一朵，已經(jīng)是動人心扉，春芳已是展露無疑。若是，再那么一樹呢？不用說，足以春色滿園了。
　　 而我，尤其喜歡“小蕾深藏數(shù)點紅”，這樣的一句來得自然又明快，含蓄得令人在小小庭院里漫步，輕輕地吟著詩句，嗅著似有似無的春天特有的一種縷縷清香，安安靜靜，獨自賞著海棠紅。
　　 花中雖然有牡丹，但是，卻不知為什么，總是覺得海棠幽姿淑態(tài)，紅艷倚霞，與牡丹相比，也不失色的。因此，說海棠有“國艷”之稱，那是再恰當(dāng)不過的。賈耽就在《花語》中一直都在說，海棠是花中的“神仙”，且一直到如今。這說法，不僅沒有被遺忘，而且越來越被更多的人記起呢。難怪有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然紅燭照海棠”。我常?？偸窃谙耄@樣美麗的花兒，夜晚睡去，真是可惜了呢！古人要燃起紅燭，那么今人呢？自然也不肯輕易錯過賞花的好時節(jié)。
　　 我小時候，家里因為種植了海棠，因此，夜晚喜歡晚睡的?，F(xiàn)在想來，是不是因為海棠盛開了，才不肯早睡呀？只知道，那時母親白天要出去工作，好多針線活都是晚上來做的——紅紅的海棠花下，好似一盞盞明亮的燭火，照著小小庭院，溫暖的人家，照著母親年輕而美麗的臉兒。燈光下，母親不是織毛線活，就是做衣服，做單衣也做棉衣，還經(jīng)常幫著鄰居或是一起工作的同事做些針線活——盤扣子，或是繡花，再就是做衣服。母親手巧，有很熱心，別人來求，就會幫忙的。
　　 記得那時，我就喜歡這樣的一種氛圍——海棠花開在窗外，或是折上幾枝，浸在瓦罐的水里，擺在案前，我就守著花兒，寫作業(yè)或是讀書；讀書讀累了，就看著母親忙針線，聽著母親講起海棠的故事。母親說，海棠花本來不是凡間的，是天上的花兒，人間是沒有的。傳說呀，玉帝的御花園里有花神叫玉女的，玉女與嫦娥很要好的，因此，玉女常常去廣寒宮里找嫦娥說說體己話兒，兩個總是聊得很開心。一日，玉女又去了廣寒宮，看到了這廣寒宮里種了十盆花兒，御花園里都有，但是，其中呀，唯有一盆花兒，見也沒見過的，那花兒很是精致有小巧的，小花兒小花數(shù)朵簇生成傘形，一嘟嚕一嘟嚕的，既奇巧又可愛。尤其是，它的花蕾是很鮮艷的紅色，花朵兒卻是嬌羞的淡紅色。有的花兒已落，就在花枝上結(jié)著果實，那果實也很美的，長長的橢圓形，紅艷艷的真是吸引人呀。玉女見了，就喜歡上了，就向嫦娥要。嫦娥開始是不肯給的，但是，又經(jīng)不住玉女的央求，又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著。
　　 于是，嫦娥就將花兒送給了玉女。玉女別提有多開心多高興了，她趕緊就抱起花兒就要往外走，沒曾想，竟然被恰好前來的王母娘娘撞見了。玉女還真是不知道，這花原來是如來佛特意為慶賀王母娘娘的壽辰，派人從天竺國送到廣寒宮來的。王母娘娘還沒喜歡夠呢，愛得跟什么似的，小小的玉女竟然把花兒說抱走就抱走了。王母娘娘一氣之下，奪過正在搗藥的玉兔手里的搗藥杵，一藥杵將玉女與花一同打入了人間。
　　 說來，真是巧得很，這人間有位老翁，他愛花如癡，天天在自己的花園里不是種就是栽的。這一天，他正在忙著呢，突然，就從空里傳來一種什么聲響，被他聽到了，就抬頭一看，一盆美麗的花兒從天而落，趕緊伸手去接。因為太急切了，他興奮的喊著他的女兒名字，是要她來幫他，于是大喊著：海棠，海棠——
　　 女兒也就趕緊出來，幫他一起接住了從天而落的花兒。因為老翁的女兒名字就叫海棠，女兒以為花兒也叫海棠呢！也就叫著花兒海棠。從此，這花就叫海棠了，海棠從此降落人間，花容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唯一不足的就是海棠的香魂卻飄散了，只因海棠天香已散?！獜拇撕Ｌ臒o香，這就是人們總覺得海棠花美卻無香，終究是一種無法挽回的遺憾。
　　 母親每次講到這里，總是嘆息海棠無香，也總是會說起《紅樓夢》未完，還有就是好吃又有營養(yǎng)的鯽魚呢，卻多刺兒……其實，人生或許就是如此吧，總是有遺憾的，不完美就是人生！母親說我還小，無法體會的，等到了母親的年齡再到了我姥姥的年齡，或許，就會越來越體會到了那些遺憾，說不定就是人生的一種必須要經(jīng)歷的滋味。
　　 若是，有人來欣賞我家海棠，母親就更是歡喜。聽著別人的贊嘆，母親開心極了，就又會歡喜地說，別的花不栽，也要栽海棠?？纯窗桑偌毧纯?，一樹海棠眼前就是一亮，賞心悅目，令人著迷，心醉。想想，如海棠這樣花葉并艷的花兒，也不是很多的，因此將海棠與玉蘭、牡丹、桂花、翠竹、芭蕉、梅花、蘭花同列庭院名花八品，這也就理所當(dāng)然了。
　　 好似母親給我講這海棠的故事，就在昨天呢！轉(zhuǎn)眼，我都為人母了。說來，真是奇怪呢，誰會想到，我喜歡海棠也就罷了，我愛人比我還要喜歡——家里庭院外籬墻下，門口旁，別的花不栽也不植尤可，唯獨不能少了海棠。愛人說春色里，若是少了海棠，不知這春天減了多少春色。若真如此，那又豈是春天呢？再就是總是覺得，春色里，最初的一眼春色跳入眼簾里的定是海棠色彩。雖然，青青綠草最早萌發(fā)了春意，而所有破土微笑的茵茵綠色生機里，都是在為海棠地綻放在鋪陳著，是海棠打開了斑斕的絢爛與姹紫嫣紅，讓春的色彩一下迸發(fā)出來——一個和煦的春色洋溢在大地之上。
　　 那時，家剛剛搬進來，什么都沒有栽植呢。愛人和我去集上，看看有什么可以采買的，結(jié)果一眼就看上了海棠，好似不買回家，心里就放不下了。于是，愛人買上了三四棵海棠。有一棵海棠已盛開的一樹，扛著紅艷艷的一樹海棠花兒，興高采烈地穿過集市。擁擠的集市上，趕集的人看到，就會問一句：哪里買的海棠？愛人就不厭其煩地說著哪里哪里買得的，路人也就不斷問著。
　　 奇怪的是沒有不識得海棠的人，都叫出海棠的名字，大聲問著?？磥砣藗兌枷矚g海棠花的，因此也才都認識。我跟在愛人身后，就有些驚訝，問：咋都認識海棠呢？就沒聽誰問問這是什么樹過，反而一下子就問：海棠哪里買的？
　　 愛人說海棠就這一點好處，它從不脫離人家的，很隨意的，就如燕子，飛進百姓人家里?？赡苡行┐鲃?、飛龍、黃雀見了不認識，燕子見了的，就沒有不認識的。海棠，也如此！雖然美麗可人，但不居高自大，好似鄰家的女孩，就生活在人家里，普普通通的，或許正是因為它很接地氣吧，才生得越加美麗，更是食得人間煙火緣故，才難得的大方可人。
　　 愛人回到家里，水顧不得喝一口，飯也沒吃，就趕緊栽植海棠。左鄰錢大伯，右鄰發(fā)財嬸兒見了都來看愛人栽樹。很快好多不熟悉的村里人路過的聽說的，也都圍過來看著愛人栽樹，有說應(yīng)該栽的淺一些個，有說應(yīng)該栽得深些個的。還有說海棠喜水，也有說海棠喜歡陽光的，人們各抒起見，對海棠喜歡的不得了。
　　 我倒是覺得，這海棠這好那好，我先不說，先是將鄰里聚在一起，將陌生的村莊一下子變得不再陌生，本不相識的鄰里，很快就都熟悉起來。這一點，就很好。
　　 海棠，因為它的紅艷，因為它的美麗，因此人們更愿意，把海棠看作美人，這一點共識，毫無疑問的。人們對海棠之贊美，也是出奇的一致，毫無顧慮。
　　 于是，想起母親給我讀過的陸游的《海棠》詩：“碧雞海棠天下絕，枝枝似染猩猩血。蜀姬艷妝肯讓人，花前頓覺無顏色。扁舟東下八千里，桃李真成仆奴爾。若使海棠根可移，揚州芍藥應(yīng)羞死。”母親讀完，就說：聽出來了嗎？芍藥花多美呀，這海棠的血紅艷妝，竟然把芍藥都給比下去了呢。長大了我讀了崔德符《海棠》詩：“混是華清出浴初，碧紗斜掩見紅映。便教桃李能言語，西子嬌艷比得無？”讀完合書冥想，別說芍藥花比下去了，就是這一邊海棠，一邊西子，倒是真有一比呢。
　　 海棠，小小的花朵兒，一朵朵的都是重葩疊蘿的，從不是孤軍奮戰(zhàn)的，而是一開就是一樹樹千朵萬朵的，好似齊了心似的，齊放。再看看那花兒的顏色，更是令人沉醉不已，初開時紅紅的一樹，經(jīng)歷幾個風(fēng)雨后，反而越加紅艷，粉嫩起來，好似被叫醒了靈魂一樣，令人驚艷。即便是就要凋落了，依然紅艷艷，粉嫩嫩的，好似少女的臉龐，少女的氣色油然而生。有人早已寫下海棠：“其花甚豐……望之綽約如處女，非若他花冶容不正者可比，蓋色之美，惟海棠?！笨梢?，在古人心里，海棠絕非只是花兒那么簡單，而是少女，女子，亭亭玉立，美麗綽約。這也就難怪石崇看見海棠，為海棠美色所震撼，不禁嘆道：“汝若能香，當(dāng)以金屋貯汝?！苯鹞莶貗桑匀欢贾赖?，那是要用黃金打造的屋子，再來將美人供養(yǎng)起來的，這是小小的漢武帝對阿嬌的承諾呢。誰也想不到，那僅僅幾歲大的漢武帝，面對美貌可人的阿嬌，竟然說出：若得阿嬌作婦，當(dāng)作金屋貯之也。而海棠，也有人將其想用金屋藏起，可見花兒之美艷，好比女兒令人憐惜珍愛呢。
　　 我和愛人閑了就賞著海棠，說著海棠，周圍的鄰居也都喜歡海棠，也栽植起海棠來。很快一個村子里到處都是海棠花，真是熱熱鬧鬧，春氣十足。
　　 海棠，說起來，我更喜歡黃庭堅的那首《海棠》詩：“海棠院里尋春色，日炙蔫紅滿院香。不覺風(fēng)光都過了，東窗渾為讀書忙。”海棠春風(fēng)里，一句“讀書忙”，令我感覺時光的匆匆，海棠雖在眼前，轉(zhuǎn)而，又將落去，只是惜時的海棠，沒有給她一個金屋，卻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懷抱，永駐在心底里。
　　 又是一年春天來，依然是栽樹種花的好時節(jié)，愛人說明早早起，去集上買海棠，我說也要跟著去，我是想幫忙扛一扛海棠，沾沾春色。其實，愛人知道我又在想念母親了，于是安慰我，不如多栽幾棵海棠吧！有海棠花盛開的春風(fēng)里，就有母親的氣息，溫暖不散，愛永遠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