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園】老屋的記憶(散文)
在政府打造城市拆遷建設新縣城之前,我懷著沉重的心情走進老屋,想與它見最后一面。推開那扇斑駁的大門,“吱呀”一聲,仿佛推開了一段塵封的歲月。
門上還留著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縣政府為我家門上張貼的殘缺不全的對聯(lián)"毛主席揮手我前進"。下聯(lián):"上山下鄉(xiāng)干革命"。那時下鄉(xiāng)到太陽灣插隊農(nóng)村時刻下的一些痕跡,記錄著那段空虛寂寞又天真快樂的時光。五十年了,這些痕跡依然清晰,歷歷在目,只是當年下鄉(xiāng)的我而今已皺紋滿面。
老屋堂屋正前方的神案:"天地君親師牌還緊釘在木壁上,字上涂的金粉已掉了些,上面布滿了灰塵,卻仍能看出那剛勁有力的氣勢,天地二字:寫得很寬,象征天寬地闊,天為主宰一切,人不能高于天,地由土組成,人的一切生存所需都取之于土這五個字不僅體現(xiàn)了中國漢字的深刻象征意義,還反映了儒家倫理思想中的"仁""孝"觀念,以及對君王威嚴的敬畏,對親人的懷念,對教師的尊重以及對天地自然的感激。
記得那時候,國家訂糧,發(fā)糧票肉票計劃供應,雖吃不飽,但每到吃飯時分,母親總會在神案前的八仙桌上擺滿熱氣騰騰的飯菜,雖不多。幾片肉,半碗飯,還有那碗永遠擺放在父親面前的香噴噴大米飯,都隨著這張八仙桌的傾斜,在記憶中搖晃,在內(nèi)心中哭泣。
剛進大門的小天井縫隙間,那株300多歲的藥側(cè)柏樹枝干回旋盤繞,彎彎曲曲仍蒼勁有力,倔強的野草圍著它樹根。雨水順著瓦檐滴落,在天井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音讓我想起那些雨天,母親坐在門前為我補衣,我蹲在大門坎上看烏云流動。雨水順著瓦當流下來,在地上匯成一條條小溝,我便折些紙船,讓它們順著水流漂向未來夢想的遠方,兒時的我就知道""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后來下鄉(xiāng)牢記主席號召,老老實實與貪下中農(nóng)戰(zhàn)天斗地,每月出工28天,大年三十,我還在田里為生產(chǎn)隊守玉米,可每次招工入學,我總卻被刮掉,我認真分析原來出去的,一是當官子女,二是送禮的人。心坍塌了一半,完了,我既無靠山又沒錢,只好在這太陽灣"滾一身泥巴,干一輩子革命了"。大年初一大伙知青回家與家人團聚吃年夜飯,可我母親為生活去雅安幫人當保姆。記得那一年,大年初一,大雪紛飛,餓得發(fā)慌的我回到家里,看到里面焦黑的灶爐。灶臺上還放著那個缺了口的黃色土巴碗,碗里積了厚厚的灰。記得每到年關,這里總是熱氣騰騰。母親圍著藍布圍裙,在灶前忙進忙出。蒸籠里冒著白汽,臘肉的香味飄滿整個屋子。我趴在灶臺邊,眼巴巴地等著那香噴噴的米飯出鍋,想到這兒,掉出了眼淚。
我曾經(jīng)住過兩年的那間房的木門已經(jīng)朽壞,很難進去了。但我知道,在那間屋子里,還堆著我當年看過的書籍和我寫的稿子,父親當郵遞員的郵包,母親做飯的圍裙,還有我那時候玩過的鐵環(huán)、彈弓,木槍,小木船。那些物件都靜靜地躺在那里,像一個個沉睡的夢。
又過了五年,來了一次大招工,我才像被洪水沖起進了縣城茶廠當了第一線最苦最累的工人,高興地穿上嶄新勞動布工作服站在老屋前,望著從瓦縫中漏下的雨水像一首抒情詩書寫著我的少年,青年,我含著淚,背靠大門,望著灰朦朦的天空,心中的許多無奈,希望,失望,憧景,彷徨,愛情一下涌上心頭,把我的初心,我的夢想,我的親情的記憶,還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時光,歲月的滄桑……
在茶廠我每天干完重活,翻堆一萬多斤粗茶。夜里人們早已沉入夢鄉(xiāng),可我卻還與月光陪伴,書寫人生,從一九八三年起在全國各地報刊發(fā)表了小說,詩歌,散文,戲劇,還獲過省上與國家級三個大獎。我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實實干活,可每到加工資評先進,甚至分房,我卻被拒之門外,唉……
后來想遠走,想得很好,可現(xiàn)實往往很骨感。之后面對現(xiàn)實安了家,有了兒子想起林則徐的話"子若強于我,要錢有何用”和曾國藩教子之道。省吃儉用供養(yǎng)兒子上了名牌大學成家又有了孫子。而今退休,回想那天再推土機推垮老屋那一刻。心"蹦通"一跳,差點窒息。在推倒那一刻時,我又跑過去輕輕掩上那扇“吱呀”作響的大門。老屋在暮色中看著我靜默,像一個佝僂的老人,瓦瓦一片片猛的打在他身上,他四肢被撕爛一下埋入灰黑的土里。我仰天長嘆!我知道,它的靈魂還會繼續(xù)守候在這里,守候著這片土地,守候著那些我與他永遠鮮活的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