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籬】廉頗不老(散文)
一
不知為何?我突然發(fā)生“關公大戰(zhàn)秦瓊”的荒誕想法,我是在從居庸關南關(關溝)的券門(磚砌拱券式)進入城墻最底部的屯兵堡壘的。仿佛聽到將領在堡壘里跟守城的兵卒說著什么,環(huán)顧卻無人。通往城墻頂部的臺階是用古老的巨磚鋪成,四層巨磚一個臺階,約有五十厘米高度,我只能以墻壁為扶手,費勁地往上攀爬。
突然想到“廉頗老矣”的句子。辛棄疾在他的《永遇樂》里追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我遂笑答自己——廉頗不老。蹭蹭幾步,便竄上了出口。我非廉頗,卻我又好像廉頗,不是逞能,而是心中還有“披甲”的豪氣。
居庸關——天下第一雄關;八達嶺長城——“京北第一屏障”。這里,可代表九塞十三關之險,可代表萬里長城之雄。我為自己能親臨而與之同呼吸,感到氣暢神定。我喜歡站在一個文化制高點的感受,臨關臨城,讀景讀史,喚起歷史的自豪感。沒有悲壯的歷史,再好的風景都像是陷入空洞。
其實廉頗和居庸關毫無關系,半點關系也沒有。我只是想說,廉頗老矣,長城不老。它依然以滄桑不能使老的氣色,傲然于太行山脈之居庸關處。在沒有長城時,廉頗就具有了忠誠以守的品格。長城,是可以和任何一位勇武之將聯(lián)系起來,完全可以讓我打破歷史的局限,演繹出他們和長城的故事。
我寧愿把廉頗老將從歷史的最深處拉到眼前,哪怕讓他無限延長生命長度。
或者把秦始皇送到廉頗活著的時代,讓他們做一次穿越歷史云煙的會晤。我玩起了穿越。
其實,廉頗早生于秦始皇68年,他是和秦始皇的曾祖父秦昭王處于同時代,但廉頗壽終之時,秦始皇還是一個16歲的少年。廉頗與秦始皇的曾祖父有過一段“澠池會”,為廉頗所在的趙國挽回一點面子,也延緩了趙被吞并的時日。我想,假如“合縱連橫”那時便產(chǎn)生,且“澠池會”的主角換成秦始皇,故事改寫的劇本可能就更精彩了。秦始皇最敬佩的武將除白起、王翦、李牧,之后就是廉頗,無分秦趙。廉頗指揮“長平之戰(zhàn)”,一直被秦始皇視為經(jīng)典戰(zhàn)例。除了秦國的兩位將軍,趙將軍入了秦始皇的眼,并非亂點“將軍譜”。
曾經(jīng)的“澠池會”應該改成“澠池會鴻門宴”,讓“鴻門宴”的場地、主角、時間都改變一下,設計一版提前發(fā)生的“鴻門宴”,用計留下驍勇之將廉頗。負責修建長城,矗立起居庸關的,一定不是蒙恬,而是廉頗。
二
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之后,馬上意識到,北方的游牧民族與大秦異類,一定有進犯中原之心,所以,在公元前214年就開始修筑萬里長城了。無疑,他這個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皇帝的名號并非浪得虛名,其雄才大略,一方面就體現(xiàn)在他的長城御敵的戰(zhàn)略設計上。
如此,廉頗那段“廉頗老矣”的故事,一定不會發(fā)生在秦王嬴政的跟前。廉頗逃往魏國,趙王派廉頗之仇郭開去請歸,廉頗以為可以大顯身手,結果差役回報說:“為之米飯一斗,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辈贿^,“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卑凑涨厥蓟实男愿瘢^不準許趙國人瓦解廉頗。這些情節(jié),只能在魏王(信平君)面前發(fā)生。廉頗老與不老,似乎都不是問題的關鍵,關鍵是沒有知遇。
廉頗,可以為事明主而選擇,但絕不在戰(zhàn)場上舉起白旗投降。
但居庸關這雄關天險,在歷史上并非是不能投降的理由啊。
果然,長城猶在,卻擋不住北方的匈奴、柔然、鮮卑、契丹等民族部落的沖關。其后,這居庸關更是把悲情故事一再重版。1122年,完顏阿骨攻陷難關。1211年,1213年,成吉思汗進出如履平地。1644年,李自成攻打北京,守將唐通不戰(zhàn)而降。1644年多爾袞不廢吹灰之力一舉而破。1649年,吳三桂無阻進入……
據(jù)查,在居庸關,自古就無一員名將陣亡于此,這是將之幸,還是國之殤?真的是“天險無如民心固,稱雄不獨峙群山”!多少軍事家都懂得,不攻其雄,而專伺雄關之外的薄弱點,可能軍心就是縫隙,沒有真正的英雄,就是最大的弱點。任何歷史的改變,都是在最薄弱的點上撕破一道口子,不會從最厚實的城墻處掏挖或爆破一個洞穴。
居庸關是軍都山的門戶,7000平方公里的軍都山,軍都山中的長城7600千米,如此廣袤,如此雄闊,卻守不住,外寇覬覦得逞,不是雄關不雄,長城不夠長,到底是少了什么呢?
中華民族從來就不缺少英雄,更有英雄情結。我歷數(shù)歷史,自修建雄關和長城的將領中尋找,都不足以稱為守關英雄。于是,我找到了“老矣”的廉頗。就像詩人王昌齡說的那樣“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他沒有找到唐代的英雄,于是上溯,去找李廣衛(wèi)青大將軍……
長城,八達嶺長城,我們已經(jīng)有了精神靈魂;居庸關還少一個英雄,應該讓居庸關成為我們的“人文靈魂”,于是,我想到廉頗老將軍,他可擔當此任。一個雄關,一定要有一個英雄,一座英雄雕塑,一座豐碑。用現(xiàn)代的話說,起碼是一個雄關的代言人,讓他的形象與功業(yè)和雄關同在。
三
我看過游戲《王者榮耀》,里面就有廉頗的形象,我想借他手中那把“青銅劍”,讓不老的廉頗站在居庸關上。
讓他站在齒狀的城墻垛口、宇墻前,揮一令旗,喚埋伏于居庸關叢林密草中的將士,殺向水關方向來襲的敵寇。
向上是八達嶺,盤回上碧峰,廉頗老矣,那就讓他發(fā)號施令,讓兵卒相傳,號令至八達嶺之巔。多么想為他配備現(xiàn)代通訊工具,即使“老矣”,也可運籌帷幄……
愿他在繁忙的軍務中稍有歇息,坐在居庸關的垛口,向南眺望京邑繁華以抵消他持劍馳馬的疲勞。
轉身去看,居庸關多出了民俗的建筑,哦,那是明代守關將領徐達所建,軍事署衙,好不氣派;文廟軒昂,這里打上了儒風;城隍廟儼然如市,可有絡繹而來的趕廟會的人群?雄關也有書院,朗朗書聲,應該是響著邊塞詩的韻腳?還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古韻閑趣?當初秦皇建關未曾想到的,都被徐達一一實現(xiàn)。他把繁華帶到了關隘,卻唯獨沒有留下鐵骨雄風。
也好,沒想到,他居然給居庸關留下了俗世的風景。后人在他的雄關風景上,還是感覺少了什么,或者感覺是多出了什么。
少了一位叱咤雄關的人物。多少景區(qū),都有一位人文主角,我眼前突然站立了廉頗,就讓他為之雄關添上一股英氣吧。這是一位文武兼?zhèn)涞娜宋?,負荊請罪的儒風,殺敵陷陣的將魂,他都具備。
真正的文旅品質,來自優(yōu)美的自然風光,更源自深厚的人文底氣。如今的居庸關,已無一兵一卒,更無硝煙彌漫,廝殺聲變成了和樂,給游者愉快的腳步彈奏著節(jié)拍。那些愛國將士,已經(jīng)把長城裝在了自己的心中,雖遠離了長城,但長城已經(jīng)刻在將士的眼眸和心底。雄關和長城,已經(jīng)作為最獨特的文旅風景交給了我們,我們的雄關戰(zhàn)線,已經(jīng)無限延伸,居庸關存在著特別的意義。尤其是,民族大團結,已經(jīng)讓長城產(chǎn)生了紐帶的意義,雄關成為華夏各族可以擁抱抒懷的地方。廉頗不老,如果他變成那尊雕塑,一定會捋著胡須,笑盈盈地面對今世山河一派安寧的局面?!懊罪堃欢贰?,“肉十斤”,倒成了一種調侃,即使我們取笑,以他的襟懷,他也會一笑了之……
他的謙恭美德,他的赫赫戰(zhàn)功,他的不甘負老的精神,他的識體報國的格局,足以跨越好幾個時代,而成為中華民族的英雄豐碑。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當年,66歲的辛棄疾,雖為書生,卻還是心懷報國之志,不敢沉淪與消歇。若活到今天,你只管填詞寫詩吧,這兩句也不會成為千古浩嘆。
當年的廉頗,據(jù)史可知,郭開讒言他的時候,也就是70歲,郭開的夸張,完全是為了鋪墊,也是為了討好趙王惜將的情緒,深知分寸,一個轉折,一句“三遺矢”足以讓他的那些豪壯之舉成為笑料。廉頗不老,只是生不逢時,逢時而不能得到知遇。
我也幾近古稀了,和辛棄疾、廉頗無法就才氣和武功相比,唯有年齡上的接近,或許,我們彼此是能夠體察出那種老馬奮蹄的激情吧。
當年的辛棄疾以筆為劍,抒發(fā)的是不能報國的沉痛,廉頗在他的筆端,成了一個憤怒的影子。如今,我執(zhí)筆“江山”,愿筆下“居庸疊翠”,我不老,我也不讓“廉頗老矣”。
廉頗無堅守長城之戰(zhàn)的經(jīng)歷,如果廉頗不老,他一定想站在這居庸關的長城上。他是燕趙人,居庸關曾經(jīng)是燕趙之險,他有理由不能老去。廉頗不老,不老的是精神,我相信把廉頗邀請來的理由是成立的。
廉頗永遠是“被甲”執(zhí)青銅劍,我繼續(xù)執(zhí)筆“江山”,做一個不老的人。
寫完,突然想起清代詩人納蘭性德寫給居庸關的詩句“行人莫話前朝事”,(《采桑子·居庸關》)我未聽他的勸誡,偏話前代往事,也許,在他的時代的確不敢,因為“山頭冷月橫”,(同上“采桑子”)我卻飄飛思緒到兩千年前……
我仰視眼前幻影里的雕塑,高呼——廉頗不老,中華民族之英雄精神不老。
補白一下。千萬不要聽我的在居庸關雕塑廉頗老將軍的塑像,要尊重歷史的真實啊。不過要雕塑居庸關的豐碑,就把那些“居庸”(遷徙于此的修關修城的兵卒民夫)的群像豎立在這雄關之上吧。
2025年4月20日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