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花香】楸樹(散文)
一日回家,在離家不遠的地頭上,我碰見一棵高大雄壯的楸樹。那筆直挺拔的樹干,高約十四五米,用農(nóng)村話說,樹圍有五六把粗。
我從小就知道楸樹的價值與地位,它僅次于土槐樹,也算得上樹中之王。楸木天然耐腐,其心材的沉積物能夠抑制蟲菌,即便埋葬地下也經(jīng)久不腐。民間有句老話:“千楸萬榔百年杉”,說的就是它的珍貴。
三月,春風吹遍大地,吹開了花花草草,喚醒了沉睡的樹木,也驚醒了蟄伏地下的蟲子。兒時的我,最喜歡春天的楸樹花。常常折下小枝,摘下花朵,把花的小頭含在嘴里,吸吮那甜蜜的滋味;有時還將花放在手心,用另一只手使勁一拍,聽那清脆的響聲;更淘氣的時候,會用發(fā)芽的柳枝編個圓帽,把楸花插在帽子周圍,學著八路軍偽裝打日本鬼子的樣子,玩得有聲有色。
稍大一些后,我對楸樹的用途有了更多了解。它的花不僅可以清熱解毒、止咳化痰,還能消腫止痛。從書本中我還得知,楸樹不僅有諸多藥用價值,在生態(tài)方面,還能凈化空氣、吸附粉塵,兼具觀賞性,甚至有驅(qū)邪鎮(zhèn)宅的說法。在古代,楸木更是被視為傳家財產(chǎn)。我漸漸迷上了楸樹,對它愈發(fā)喜愛。
有一年暑假,我們幾個調(diào)皮的孩子總愛上樹捉知了和紡線蟲。午后或傍晚,知了、紡線蟲的叫聲此起彼伏,一只知了鳴叫,幾十只紛紛呼應,那陣勢仿佛是一個很有節(jié)湊的大合唱。
一天午后,趁著父母午睡,我悄悄叫上好友二寶,到村場邊的一棵楸樹上捉知了。我讓二寶拿個小塑料袋,用來裝捉到的知了和紡線蟲,打算回去好好玩耍。紡線蟲很難捉,我和二寶費了好大勁,好不容易捉到三只知了。想著再捉一只就回家了,突然間狂風大作,一股旋風卷起地上的塑料袋,將它和袋中的知了一起卷上天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倆灰頭土臉地站在楸樹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無言,只好灰溜溜地回家了。風呼嘯著,樹上的知了、紡線蟲也不再鳴叫,飛得不見蹤影。
說我愛楸樹,不如說我愛楸樹上的花,更愛秋季楸樹上結(jié)的那一串串如豇豆般的果實。
父親一輩子愛栽樹,村里人都送他一個綽號——“樹迷”。他見什么樹都想栽。有一次,大隊組織統(tǒng)一栽樹,結(jié)束后剩下三棵楸樹苗沒人要,用農(nóng)民的話說,“細得跟香一樣”。其中一棵幾乎沒有根,另外兩棵彎得像龍王爺?shù)耐取8赣H順手把它們撿了回來。他看來看去,門前實在沒地方栽,便將樹苗栽在門前不遠處一片廢棄的垃圾地旁,還讓我提兩桶水來澆。說實話,我滿心不情愿,覺得這樹苗細弱成這樣,用農(nóng)村土話說,“放在水桶里都活不了”。但父親的話我不敢不聽,我只好拉著長臉,勉強擔了一擔水澆在三棵樹苗上。
那片垃圾場是我上學的必經(jīng)之路,我倒要看看這幾棵樹到底能不能活。栽樹時我就父親說:“栽這樹,就像瓜瓜牛犁地——白費力?!?br />
春天到了,萬物復蘇,百花齊放,大地一片翠綠,柳絮紛飛,迎春花在田埂邊肆意綻放,麥子也一天一個樣地生長。我每天上學放學都會特意看看那三棵楸樹,只見它們像久病不起的老人,毫無生機。我覺得它們的成活率幾乎為零,我還曾跟父親打賭,說這樹百分之百活不了,就算活了,彎彎曲曲的也難成才。父親只是笑著,沒說什么。我見過他給樹苗澆過幾次水,可樹依舊沒什么動靜。
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三棵樹中有兩棵冒出了嫩綠的新芽,細小的楸葉像針尖般探出頭來,鮮嫩得如同苜蓿芽子。我驚訝極了,父親真是植樹的能手,竟能讓這些看似沒救的樹苗起死回生。沒過幾天,另一棵樹也長出了嫩芽。我趕忙跑去告訴父親,還激動地又擔了一擔水,澆灌這三棵可愛的小楸樹。父親也開心極了,母親開玩笑說:“你爸就是個樹王爺,他把柴棍棍插在地里都能長成大樹?!?br />
因為這三棵楸樹來之不易,所以我格外關(guān)注它們。栽下第三年,不知誰家的羊跑出來,把樹上的嫩芽啃食了。好在樹頭沒被吃掉,父親見狀急忙在樹周圍挖來帶刺的棗子,把樹護了起來。后來,由于樹形彎曲,父親索性貼著地皮將三棵樹剪掉。第二次長出的新枝筆直挺拔,第一年就長了一米多高,十分喜人。我打心底里佩服父親,難怪母親也總夸贊他。
日子一天天過去,村里的面貌發(fā)生了巨大變化。街道變成了水泥路面,公路如蛛絲般將村莊相連,街道整潔干凈,沒有垃圾雜物。村頭的垃圾場要進行硬化改造,村里打算把這三棵楸樹攔腰鋸斷。父親堅決阻攔:這三棵樹是他親手栽植,如今已有三四把粗,怎能隨意損壞?他聯(lián)系了收風景樹的人,賣掉兩棵,剩下一棵人家看不上。父親便叫上兩個人,一起把這棵樹移栽到我家門前的地頭上。
楸樹承載著父親的愛與心血。移栽后,父親擔心它活不了,三天兩頭去澆水。好在這棵樹頑強地活了下來,父親高興得像個孩子,差點跳起來。
此后,這棵楸樹迎著陽光,歷經(jīng)風雨,茁壯成長。春天,楸花綻放,成為門前一道亮麗的風景,散發(fā)著陣陣芳香,蜜蜂的嗡嗡聲交織成歡快的大合唱;夏天,它如同一把巨大的雨傘,為人們遮擋烈日,供大家乘涼;秋天,楸樹結(jié)出的果實串串相連,像極了豆角,格外好看;冬天,樹葉在寒風中紛紛飄落,偶爾幾片葉子在雪花中搖曳。不知何時,老鴉在樹頂壘起了窩,在寒風中顯得格外醒目。
如今,這棵楸樹成了村里獨特亮麗的風景樹。南來北往的行人、走親訪友的客人路過,都會駐足觀賞,贊不絕口。
這棵楸樹,是父親和我的摯愛,它牢牢拴住了我一家的喜怒哀樂,也是我家的晴雨表。
時間春秋幾夏冬。
筆端道出自然事,
百讀百嚼有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