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能種他的地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他的地是四里八鄉(xiāng)公認(rèn)的荒地。別人家的荒地雜草叢生，王大能一天要來好幾趟，愣是讓他的地寸草不生。
　　 夕陽西下的時候，王大能扛著鋤頭，獨自坐在田間地頭，看著遠(yuǎn)方層層疊疊的高山發(fā)呆。他在盤算什么節(jié)令下什么種，這些對他來說是門兒清的活計。
　　 鄉(xiāng)親們?nèi)齼蓛蓮乃奶锕∽哌^，話題往往會轉(zhuǎn)到他這里，大能偶爾也能聽見幾句。說話的聲音不大不小，像是專門說給他聽的，什么二能敗家，什么大能的地難產(chǎn)等等。
　　 大能早已習(xí)慣了，這些話在他心里起不了任何波瀾。他的雙眼掃視著這片荒蕪，透過荒蕪他又看向別人的地。像是他的地承擔(dān)了所有的荒蕪，他覺得那也是一種精神。
　　 “大能，今年地里的收成咋樣？”隔壁村的劉大力走過來，他的手里拎著一大桶肥料，一股刺鼻的肥料的氣味直沖天靈蓋。
　　 “收成咋樣，自己不會看？”王大能瞥了一眼劉大力。
　　 “年年種地，年年荒，你還種個什么勁，怎么不尋思跟著二能出去創(chuàng)業(yè)？”
　　 “我連這塊地都指望不上，還能指望他二能？”
　　 他們口里的二能，是王大能的兄弟。打小就是個不安分的主。掏鳥窩，捅馬蜂窩都有他一份。王二能膽子大是出了名的。
　　 大能想，現(xiàn)在外面這么亂，我們小地方出來的人，拿什么跟別人競爭，還不如乖乖在家種地省心。再怎么說種地大不了荒著，做生意可是要賠的。
　　 大能做過幾個相同的夢，夢里二能回來了，回來跟他一起種地。他們的地里什么都有，長勢喜人。他和二能站在田地中央，手里各拿一把鋤頭，日子是舒心且歡快的。大能大聲地唱著歌，歌聲在群山間環(huán)繞。他唱著笑著，發(fā)泄著心中的郁結(jié)。想著這下還有誰說二能敗家，還有誰說他大能的地荒呢。
　　 二能又一次打來電話。大能在電話這頭歇斯底里地喊：“你再不學(xué)好，我就不認(rèn)你這個弟。”電話立刻就掛了。
　　 大能沉默許久，還是來到銀行，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抽到第三支煙的時候，他狠狠一跺腳，把僅剩的一些積蓄一股腦地轉(zhuǎn)給了二能。
　　 大能的地徹底荒了，再沒錢買種子下地。他暗自嘀咕，這樣也好，荒著就讓他荒著吧。
　　 二能回來了，大能聽人說他開著轎車回來的。
　　 “啥時候回來的？咋不回家來？”
　　 劉大力興沖沖敲開王大能家門：“大能，二能出息了?！?br />　　 開轎車，做老板，家都不回了，出息個啥？！
　　 得了吧，他是老板，你是他哥，你也是老板。他要搞新農(nóng)村，會不緊著你？
　　 “啥，新農(nóng)村？”大能來了精神，他想起了自己的那塊荒地，想起了前不久做過的夢。
　　 大能憨憨地笑了，他盤算著買些菜種，他要跟二能商量，從村頭修條路直通村尾，路的兩邊種上花，花不要一樣的，得是五顏六色才漂亮，才精彩。他又笑了，他又想給二能說門親，這會準(zhǔn)得行了。
　　 二能上臺講話，大能沒去，他來到荒地的東頭，從這里看過去，只有他的地是荒的。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想起他的荒地。大能堅信，二能得是個好種，他們王家的好種。
　　 二能開著他的寶馬車，停在家門口。二能老遠(yuǎn)就喊大能哥，大伙兒看見二能手里拎著包，包里裝著什么呢？鄰居使勁猜，說是一大疊一大疊的鈔票。
　　 大能站在荒地的東頭，看過去就是自己的家，他聽見了二能喊出來的家鄉(xiāng)話?！案缯O，你弟二能回來看你了?！?br />　　 然后是劉大力，再然后是鄉(xiāng)親們。王大能笑著笑著又哭了，哭得那叫一個傷心。他安慰自己，二能都回來了，咋還哭呢，應(yīng)該高興才對。
　　 一只麻雀落下來，停在不遠(yuǎn)處看著大能挺拔的背影。它抬頭看向遼闊的天空，再一次展開翅膀。大能沒有抬頭，他要回家，預(yù)備明天了。
　　
　　 《種植人》刊登于2025年小小說月刊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