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受到公司高層的委托，去調(diào)查一個職業(yè)盜賊意外摔死的事情，按理說這種事情應該讓公司的調(diào)查員去做，可那家伙不知從哪里打探到的消息，居然知道了我是個偵探，他跟我說這個盜賊的死因蹊蹺，公司方面無法辨別他在摔死的時候是否正在實施犯罪活動，希望我這個略有成就的小偵探可以幫他查出事實真相，給公司減少一筆不必要的支出。他的意思非常明白，不管事實真相如何，這個人都不可以是真的意外摔死。然后我跟他說出了我的要求——自然是要錢，我從來不做賺不到錢的生意。他說這件事情他決定不了，需要去跟其他人商量一下，等商量好了再第一時間通知我。
　　 我問他要了一份那個盜賊的電子資料，收到文件后，我在家里把它打印成冊。
　　 大概情形如下：許子遠，26歲，家住陽光小區(qū)96號902，自由職業(yè)，手機號碼138********。
　　 我點燃一支香煙，吸了一口，把煙灰彈進煙灰缸。眼前這份資料讓我覺得頭大，沒有任何對我有用的信息。鎮(zhèn)上有四個陽光小區(qū)，這倒不是什么問題，花點時間就可以找到，如果他不是一個孤兒的話，找到他家之后應該也能了解一些情況，但最大的困難在于，我要知道他死的那天到底去了哪里。到目前為止，我只知道他死后有個女人到公司來索賠，但她也只是來索賠，根本沒有說明自己的身份。這種事情公司的調(diào)查員應該是查得出來的，可那家伙似乎是為了給我增加工作難度，故意不說。我連這個姓許的葬在哪里都不知道。不過幸好鎮(zhèn)上只有一家殯儀館，他們會告訴我答案的。
　　 我抽完這根煙把它掐滅，拿出自己的客戶記錄本。以前剛開始做業(yè)務(wù)的時候，對自己不太熟悉的小區(qū)都記下了具體的路線圖，碰到需要過去拜訪的時候，我看上一眼就想得起之前的路線，不必再浪費流量，用那有時不怎么靠譜的地圖了。我規(guī)劃好路線之后，就準備出發(fā)。
　　 但這時快遞員給我打電話說他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問我在不在家。我說了句在，暫時中止出去的計劃。大約十分鐘后，快遞員來了。這個人很面生，以前沒見過。他走后我就開始拆快遞，我把拆開的快遞盒子疊成紙板，扔進了雜物間。
　　 一個小時之后，我開著電瓶車，去了第一個陽光小區(qū)，902的業(yè)主是個80多歲的老寡婦，家里就她一個人，顯然跟許子遠沒關(guān)系。二十分鐘之后我到了第二個陽光小區(qū)，該小區(qū)的902業(yè)主已經(jīng)整整三個月沒有露面了，我猜他不是死了就是出差了，要么就是被關(guān)進精神病院了，這個人也肯定不是，然后我到了第三個陽光小區(qū)，該小區(qū)的902業(yè)主是個毒販子，最近剛剛被槍斃，這個也肯定不是，最后我來到了最后一個陽光小區(qū)，該小區(qū)對面有一所陽光小學，一輛面包車停在學校外面的陰涼處，地上攤著一排長長的課外書籍，學生們正在瘋搶。
　　 我走進96號的電梯，里面有股污水桶的味道，按鈕都生銹了，不過上面的燈光很亮，就是電梯的速度有點慢，門開的速度更慢，我還差點以為電梯壞了。對面本該是白色的墻，不知道為什么已經(jīng)變成了五顏六色的了，消防箱里面的滅火器也不見了，幸好水管還在，不然我還要以為小偷們已經(jīng)落魄到需要偷公家東西的程度了。
　　 902的門是一扇再普通不過的門，不過上面居然裝了一把比門還貴的電子鎖，門上沒有貓眼，也沒有攝像頭什么的，應該是故意不裝的。
　　 我敲了敲門，沒過多久，一個看起來應該是剛洗完澡的女人開了門，她的頭發(fā)沒有干，身上有股水汽。
　　 “你找誰？”她有點警惕得問了問我，右手靠著墻的一側(cè)，好像拿著什么東西。
　　 “許子遠是住這里嗎？”
　　 “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他住這里？”
　　 “我是保險公司的，公司讓我過來了解一些情況?！?br />　　 “你要知道什么？”
　　 “嗯...”我看著她，她此時的樣子非常具有誘惑性。
　　 “您能不能換一下衣服，我的問題或許會占用您一點時間?！?br />　　 “那就麻煩你等一下，我去吹個頭發(fā)，你不介意在門開多站一會兒吧？”
　　 “當然不介意?！蔽艺f。然后她就關(guān)上了門。
　　 大約十分鐘后，她吹干頭發(fā)換好衣服開了門，還是那副防備的姿勢。
　　 “請進吧?！彼f。
　　 我走了進去，她沒動，我看到她手里拿著一個白色的鋁制噴霧罐，上面有個黑色骷髏頭。然后她關(guān)上門，朝我走來。
　　 “有什么問題你就問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訴你?！彼谖遗赃呑?，罐子立在腿上，隨時準備按下去。
　　 “小姐，你不用那么緊張，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蔽覍捨克?。
　　 她沒有反應，手根本不動，虎視眈眈得盯著我。
　　 “請問您跟許先生是夫妻關(guān)系嗎？”
　　 她點點頭，表示回答。
　　 “請問你們結(jié)婚多久了？”
　　 “一年多吧?！彼f。
　　 “保單的事情您一直都知道嗎？”
　　 “知道?！彼c頭。
　　 “抱歉女士，作為保險公司的工作人員有些問題我必須問清楚，我想知道，那一天他去了哪里，出去做什么了？”
　　 她的眼睛開始變紅，不過沒有淚水。她把頭轉(zhuǎn)過去，一只手捂著眼睛，用一種拼命忍著不哭的聲音對我說：“那天，他對我說他要出去工作，然后就...”她把頭轉(zhuǎn)了回來，雙掌捂著臉，豆大的眼珠滾落在地，透明的鼻涕拉成長長的一條。
　　 她哭了很久，我沒看表，感覺有七八分鐘。最后她擦干凈鼻涕對我說：“對不起，我一時太激動，忘記了事情，那天的情況是這樣的，那天他起得很早，跟我說有非常重要的工作要做，做完之后他就可以休個假好好放松一下?！?br />　　 “您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嗎？”
　　 “不知道，他從沒有跟我說過?！彼龘u搖頭，感覺不像假的。
　　 “您的公公婆婆是否也住在這里？”
　　 “我沒有公公婆婆，我丈夫是一個孤兒?！?br />　　 “您認識他身邊要好的朋友嗎？”
　　 “不好意思，我從沒見過他的朋友，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不過我有他的一本通訊錄，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拿過來?！彼媛肚敢獾谜f。
　　 “那就麻煩您了?！?br />　　 她起身走進房間，關(guān)上門，然后就是一陣悉悉索索翻找東西的聲音。大概一分鐘后，她打開門，拿著一本冊子朝我走來。
　　 “這就是他的通訊錄了?！彼f。
　　 我接過本子，一個一個得看過去，他沒有做任何分類，我如果要知道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必須一個一個打過去詢問。
　　 “我要記錄下這本通訊錄上面的姓名和號碼，不知您是否同意？”
　　 “沒問題，你記吧?！?br />　　 我從衣服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和水筆，開始記錄，我感覺到她一直在看著我，我非常不自在，記完之后就把本子遞給她。
　　 “不好意思，打擾您了，可否留個電話，調(diào)查結(jié)束，我就第一時間通知您?！?br />　　 “沒問題?！彼o了我號碼，我沒有打。不管是不是真的，對一個失去生活支柱的未亡人表現(xiàn)出不信任實在是太失禮了。
　　 “那您先忙，我這就告辭了，冒昧打擾，實在是抱歉?！蔽艺酒鹕恚瑥澚藦澭?，向她告辭。
　　 “沒事，慢走?！彼谝淮螌ξ衣冻鲂θ?，手上的噴霧器也不在了。
　　 我緩步退出，走到門外，對她說：“再見?！?br />　　 “再見。”她禮貌得點點頭，把門輕輕關(guān)上。
　　 她的臉從我眼前消失了，我轉(zhuǎn)過身，走向電梯。
　　 還是那股難聞的泔水味，我按了按一樓的按鈕，電梯門關(guān)上，吱吱嘎嘎得落了下去。門開之后，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xiàn)在我眼前，居然是那個給我送快遞的陌生小伙。他手里拿著一個快遞包裹。
　　 “這么巧，我們剛剛才見過面呢，你是新來的快遞員吧？”
　　 “您說得沒錯，我確實是新來的，您這是？”
　　 “哦，我是來看望一個朋友，現(xiàn)在朋友看完了朋友要回家去了，你是過來給客人送快遞的吧，快請進，別讓人家等急了?！?br />　　 “那我就上去了，您慢走啊。”
　　 “好的好的?！蔽野戳艘幌乱呀?jīng)自動關(guān)門的電梯開關(guān)，轉(zhuǎn)身離開，我聽到門開的聲音，馬上就又關(guān)上了。出去之后，我又轉(zhuǎn)頭看了看上面，然后才騎著電瓶車離開。
　　 這一趟也算小有收獲，但收獲不大，但愿那本通訊錄可以給我一點驚喜。
　　
　　 2
　　 到家之后我就開始打電話，通訊錄里面有一百多個電話，我打了整整三個小時，終于在這一百多個電話里找出許子遠的真正朋友。其實他根本沒有朋友，唯一跟他有點關(guān)系的就是兩個跟他一起在孤兒院長大的玩伴。即使是這兩個人，也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我從一個明顯是處理贓物的人嘴里問出一條消息，姓許的有幾位合作伙伴，他們開了一家漢堡店，白天賣炸雞漢堡，晚上處理贓物。這種務(wù)實上進的進取精神應該會讓很多自詡良好青年的人感到汗顏。他們開的漢堡店名字也很好記，就叫大校漢堡店。
　　 下午四點，我來到這家大校漢堡店，點了一個漢堡，我對正在做漢堡的伙計說：“你們老大在嗎？”
　　 “什么老大？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他把去了骨頭的雞腿翻了個個，問道。
　　 “別跟我裝了，你們這有個叫許子遠的不是經(jīng)常到這里來嗎？”我對他說。
　　 “你認識許子遠？”
　　 “不算認識，只是聽別人說他跟你們有某些方面的合作，你們一起做什么生意？”
　　 他拿出兩片生菜丟進油鍋里，迅速翻了個面，然后又馬上撈了出來。
　　 “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這里確實是有個叫許子遠的臨時工，一個月只來十來天，但跟你說的應該不是一個人。”他抬頭看了看我，撈出雞腿，把雞腿放在一塊面包片上，兩塊肉之間夾著生菜，再涂上醬汁，最后再蓋上另一片面包。他把裝好的漢堡裝進紙袋里遞給我，然后關(guān)掉機器去忙別的了。
　　 我來這里其實只是想問許子遠一個月大概可以賺多少錢，但他們不肯說那就算了，從那個做漢堡的小弟的話里我也能猜出個大概。
　　 我又走過去點了一杯飲料，對他說：“我真的沒有惡意，我只是想知道那個許子遠最近的去向，也許你也聽說了，那家伙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摔死了，我必須知道他那天干什么去了，以及他死亡的原因?！?br />　　 “他死了嗎？”他突然轉(zhuǎn)過頭來，表情非常震驚。
　　 “你不知道嗎？”
　　 “呃...”他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整理措辭。
　　 片刻之后他對我說：“實在是不好意思，我跟他不是很熟，要不然你去跟我們老板說吧，他就在店里，你在這等等，我去叫他過來?！?br />　　 他走了，過了一會兒，一個明顯是有錢人的家伙從里面出來，他看了我一眼對我說：“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知道許子遠的事情？”
　　 “我是保險公司的?！蔽疫f過去一張名片。
　　 他接過名片看了看，對我說：“對于他的死我感到非常難過，我也知道你的目的，無非是為了確定他是不是死于意外，我可以告訴你，他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有來了，最近幾天我也試圖聯(lián)系過他，但電話一直關(guān)機，我能夠告訴你的就只有這些了。”
　　 “請問你知道他的收入情況嗎？”
　　 “收入？你們公司連這個也要查清楚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知道得更詳細一些?！?br />　　 “根據(jù)我的了解他的收入情況應該跟普通的工薪階層差不多，不會過萬。但這只是猜測，你可以當個笑話聽聽?！?br />　　 “謝謝。”
　　 “不客氣?！闭f完這句話他就轉(zhuǎn)身進去了。他該說的已經(jīng)都說了，再問也問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來。
　　 這筆生意有些難做，連他的合作伙伴都不知道他去哪了，我的調(diào)查方向也陷入了瓶頸，真不知道下面該怎么辦才好。
　　
　　 3
　　 兩天過去，我的調(diào)查沒有絲毫進展，我打算暫時擱下，專心去做我的業(yè)務(wù)。
　　 有一個談得差不多的意向客戶，在產(chǎn)品方面還有一些問題需要向我咨詢，她是那種有這方面意識并且確實想要購買的超優(yōu)質(zhì)客戶。對于這類客戶，我從來都是拿出百分之百的誠意，事先準備好所有用得到的東西。我給她介紹了幾種都非常不錯的產(chǎn)品，她都很喜歡，但似乎是陷入了選擇恐懼癥，所以我把那幾樣產(chǎn)品的資料全拿上了，每一樣都從頭到尾講個明明白白，如果這樣她還是無法做出選擇，那我就只好慫恿她玩輪盤了，轉(zhuǎn)到哪個算哪個，反正都是差不多的。
　　 她住的小區(qū)叫玫瑰花園——一片房屋顏色很像玫瑰花，但不存在一朵玫瑰花的獨棟別墅區(qū)。
　　 小區(qū)里有一個小公園，最中間圍繞著三顆巨大的參天大樹，從高處看，整個公園的小路似乎都是這三棵樹枝杈的延伸，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三棵樹生長的地方恰好是整個公園里地勢最高的，而那些鋪著跟房屋同色的磚頭的小徑就是按照樹枝的形狀分布的，每一個樹枝分岔的位置都各遍布著幾個大小幾乎相等的小樹和幾盞只有在晚上才會亮的感應電燈。電燈的大小都是一樣的，但樹的大小卻都是根據(jù)離那三顆大樹的距離遠近進行分類選擇的，離大樹越近，樹就越大，反之就越小，最外圍的樹的粗細跟人的手腕差不多，而我那位客戶的家，就是最外圍的那片房子里，最靠墻的那一棟。
　　 我按了按鈴，過了一分鐘左右，門開了。
　　 她穿著一身淡粉色的居家服，頭發(fā)用一根黑色的繩子扎著，一只小貓咪躺在貓窩里啃零食，電視關(guān)著，似乎是為了迎接我而故意這么做的。咖啡色的沙發(fā)背靠著墻，在它前面是一張純木色的長方形餐桌，我看到沙發(fā)上面放著一張畢業(yè)時拍的那種集體照片。我只看了一眼就直接入迷了，因為我在這些青春活力的畢業(yè)生的臉孔中找到了一張對我的調(diào)查有著明顯推進作用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