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靜】沒有爛鬮,只有未拆封的答案(散文)
現在,分班陽光透明,不提前進行測試,只根據男女比例確定好后,再由班主任進行抓鬮。這樣的結果,對于學生確實很公平,完全憑運氣。但對于老師來講,各班水平參差不齊,有的好,有的壞,常有老師感嘆:“唉,都怪這只臭手,抓到一個爛鬮?!?br />
是啊,這樣的班級,從抓鬮的那一刻起,似乎就決定了存在很多后進生。某些班,優(yōu)秀家長多,對學校工作支持;某些班,后進生多,家長喜歡唱反調,愛告狀。
你看,那個他坐在角落里,臟兮兮的,頭發(fā)蓬亂,不停地啃著指甲,提醒沒用,嚴令他放下手也沒用,打電話給家長更沒用……要有用的話,就不會把這壞習慣帶到學校來了。家長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我跟孩子說了多少遍了,啃指甲是個壞習慣,他就是不改,希望老師多監(jiān)督他?!?br />
你看,這個他皮膚黝黑,像是混血兒。一問,果真是,母親來自越南,因為家庭貧困遠嫁到中國,語言不通,找不到工作,屬于文盲,根本沒辦法教育;父親在工地上忙活,從早到晚,幾乎沒有休息時間。他該做的作業(yè)不做,該讀的書不讀,該準備的學具不準備……怎么辦?似乎束手無策。
你看,那個她習慣真的不好,蓬頭垢面,經常遲到,酷愛逃學,把睡懶覺當成家常便飯,一個不順心就整整半天不出現,打電話沒人接,找到家里一問,爸媽離婚,監(jiān)護權判給母親,但母親因故入獄。她跟著奶奶生活,奶奶手機欠費,根本沒辦法聯系。奶奶講到這孩子,也是無可奈何地搖頭,管不下來,根本不聽話,實在沒辦法,真希望她媽媽早點回來。
你看,這個她習慣是不錯,也很聽話,但背后的家長格外難纏,稍微一點不順心就一個電話打給校長,打給教體局,打給政府部門,說她女兒被虐待,說老師不處理,說班主任區(qū)別對待。班主任數次被找去談話,一遍遍解釋,卻沒有任何用處。因為在烏鴉的世界里,天鵝永遠是錯的。
……
每次,遇到這樣的孩子,班主任都一次次嘆息,坐在辦公室里,任憑滾燙的茶水失去溫度,霧水全部消散,也沒有喝一口的想法。那臉皺起來,都化成一股氣流,籠罩在身體的上方:“運氣怎么這么差,凈抓到這些孩子,遇到這些家長!”
聽到這樣的嘆息,我想到自己。那年,秋季的梧桐葉尚未發(fā)黃,我走上講臺,擔任班主任,遇到戴坤成。他真是很調皮,作業(yè)不做,愛打架,晚上不睡覺,上課常發(fā)出各種聲響,同學告他狀的次數不計其數,我瞧著他特別頭痛。每一次到教室,看到他歪坐在凳子上,脫著鞋摳著腳,還時不時放到鼻間聞一聞,空氣中彌漫著臭臭的味道,我強忍住嘔吐,走到他面前,要求他趕緊把鞋子穿上……
我想著家訪,走了十幾里山路,到了他家,頓時傻眼了,太破了,土墻倒了一大半,靠著谷匾遮擋,勉強保留一點隱私空間。父親瘸著腿,母親改嫁他人,這樣的家庭,怎么可能有能力好好教育!
家訪回來,我常跟同事感慨:“我這個班,要是沒有戴坤成,就好管理了,肯定非常聽話,拿文明班級沒有任何問題?!?br />
同事笑笑:“這個戴坤成,我知道,家里那么窮,說不定真讀不了多久?!?br />
我期盼著,等待著,一個學期過后,真如同事所言,戴坤成沒到校報到,成了流生,聽說去了汽修店當學徒。那些年,流生司空見慣,不上學就不上學,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以為,班級紀律肯定扭轉乾坤,一定進步神速,沒承想“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一個戴坤成倒下了,還有另一個“戴坤成”……紀律照樣難管,問題接踵而至。
我百思不得其解,腦袋里盤旋著一個大大的問號:“為什么會這樣?”
老同事何跟我解釋:“其實,這跟戴坤成沒有關系!你以為問題出在戴坤成身上,其實出在自己身上。當遇到戴坤成時,你不要埋怨,想方設法解決問題,而不是逃避,希望他早點離開。這樣的結果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問題一個接一個?!?br />
恰好,我翻閱《讀者》,看到一篇文章《補而不怨》。文中的父親遇到土地旱死、良田澇死、農作物被冰雹打死的情況時,并沒有抱怨,而是想方設法補救。因為抱怨本就是白費力氣,反而讓心情墜入谷底。
此后的教育生涯中,我遇到過太多“戴坤成”,沒有怨天尤人,而是考慮應該如何做,怎樣才能做得更好?哪怕一次沒做好,也沒關系,再接再厲,從錯誤中吸取教訓,終會成功!
很快,班上迎來了他——洪峰,胖胖的他,五年級時身高已1.80米,校服繃得緊緊的;吃飯時打沖鋒,吃完一碗又添一碗;老師們開玩笑,說他交的十元餐費夠賺,吃回本錢,還讓學校倒貼。洪峰目中無人,不把老師放在眼里,更不把同學放在眼里。上課鉆在抽屜里,差點連腦袋出不來,下一次接著鉆,讓人氣得頭痛,太陽穴直跳。
我了解到他的家庭信息——父母為了生活,在浙江打工,將他扔給爺爺奶奶。隔代撫養(yǎng),難免溺愛,一邊希望孫子變好,一邊仍然將嬌慣進行到底。
怎么辦?我跟洪峰聊過數次,批評過,處罰過,卻毫無用處!在學校里,他唯獨避開我一雙眼,其他時候簡直把教室當成菜市場,任課老師沒法管理,根本無濟于事。我再三觀察,發(fā)現這家伙喜歡打籃球,是個姚明迷。恰好,我也偏愛籃球,三步跨籃的身影常在夕陽下定格,化成難忘的瞬間。
我找到洪峰提議組隊,竟與他一拍即合。我們并肩進步,揮汗如雨,成為了默契的隊友,大殺“四方”,至少在校園內所向披靡。洪峰似乎也認同了我,有空時就喜歡等在辦公室門口,等著我?guī)黄鹫鲬?zhàn)。
中場休息的時段,我擦擦臉上的汗,遞給洪峰一瓶礦泉水,跟他講,以后再不能犯事。沒承想,洪峰點點頭。
籃球成了溝通的橋梁,但改變需要時間——起初,他依然在課堂上搞小動作,直到某次比賽前我嚴肅地說:“洪峰,你是我的隊友,也是?;@球隊的隊長。真正的隊長,要對得起大家的信任?!?br />
此后,洪峰盡力克制自己,學著變得態(tài)度端正,還主動幫我管理班級。有了他的帶頭,學風漸漸好轉,教室里安靜下來,學習的氛圍濃厚不少。我特地獎賞洪峰,一張姚明當年征戰(zhàn)NBA時的海報,洪峰接到,高興得不知所以。
原來,當我們抓到一個爛鬮時,抱怨根本無濟于事。正如夕陽西下,我們逆光奔跑,影子永遠追不上腳步,既然已是低谷,便無需畏懼低谷,補救或許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問題學生從來不是單一的個體,而是教育困境的縮影。與其等待“好鬮”,不如修煉接住任何鬮的能力。每一個未拆封的答案里,其實都藏著蛻變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