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靜】惜命(散文)
最近,許多人遇見我,總是微笑地說:“小單,你現(xiàn)在真是惜命?!蔽尹c點頭,命只有一次,怎能不惜呢?大家是了解我的,但他們不知道,不止現(xiàn)在,很久以前,我就格外惜命了。
許多事,我懂事得晚,如情商;很多事,我明白得早,如惜命。1998年,我就讀于上饒農(nóng)業(yè)學(xué)校,看到其他同學(xué)跑步,在操場上一圈又一圈,汗如雨下。我告訴自己,必須跑起來,讓身體更健康。
某天半夜,我睜開眼醒來后,滿腦子都是奔跑的沖動。當時,同學(xué)們都在睡覺,呼嚕聲接連不斷地傳來,窗外朦朧的光映入眼簾,我以為已是凌晨,即將天亮,果斷地穿好衣服,打開寢室的門,下樓梯徑直來到操場。操場上空蕩蕩,巨大的足球架立在那兒無聲無息,嫩嫩的小草盡力地挺拔身姿,環(huán)形跑道畫出橢圓形,我甩開手,邁開腿,跑起來。數(shù)圈過后,雙腿微微發(fā)顫,才放慢腳步來到教室,等著上課,看看墻上的鐘,???居然三點半。我啞然失笑,這么早,還是乖乖回去睡覺。
再度醒來,同學(xué)們好奇地問我:“小單,昨晚好像看到你很早就起來,去干嘛了?”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去上了個廁所,有點肚子痛?!蓖瑢W(xué)笑笑,不再追問。
不過,這并沒有因此影響我對跑步的重視。每天傍晚,學(xué)校放學(xué)后,我總要約上同學(xué)去后山跑步。山高路陡坡急,足有五里。我一步步向前,夕陽照在頭頂,汗水從臉頰流下,頭發(fā)濕漉漉的,衣服都可以擰出水來。同學(xué)吃不消,癱坐在石階上,喘得像是破舊風(fēng)箱:“你跑,我實在吃不消!”我咬著牙,哪怕大腿像捆著百斤磚石,依然固執(zhí)地跑到山頂。
后來,同學(xué)問我:“小單,干嗎這么熱愛鍛煉?不用這么惜命。老話說,生死天注定,閻王叫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順其自然!”
我嗯嗯地應(yīng)付著,但在惜命的道路上,從來沒有停止過。中專畢業(yè),當了一名老師,學(xué)校里有許多熱愛籃球的同事,我跟他們組隊,打得不亦樂乎。我人矮,臂力差,沒接受過專業(yè)籃球訓(xùn)練,技術(shù)差人一等。
為了鍛煉技術(shù),我經(jīng)常一個人抱著籃球,在球場上奔跑,從最初的運球開始,直到三步跨籃,都認認真真練習(xí)。有時,怕趕不上晚餐,我到食堂打來米飯,擱在房間里,任它的熱氣全部消失,也沒有去吃一口的意思。學(xué)生上課時,我就孤獨地奔跑,任憑籃球的咚咚聲成為學(xué)生晚讀時的伴奏音。直到徹底黑透,我即將有課,才吃上幾口冷飯,趕去上自修。
我總覺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為了將這種理念傳給學(xué)生,我?guī)е麄円黄鸨寂堋8浇袀€村莊,村頭有條山路,青石板鋪就,我組織有想法的學(xué)生排成整齊的隊伍,一起跑起來。學(xué)生跑了兩天,吃不消,我不強求,只是用“言傳身教”去影響。
夏天到,雷陣雨說來就來,整個操場坑坑洼洼,積了好多水。烏云散去,我根本等不及,還是拿來竹掃把,將積水掃除。這樣地面干得更快,打球更方便。如果大雨再次傾盆而下,我也只能站在屋檐下,眼巴巴地盼著雨停。
俗話說,要惜命,不僅要邁開腿,還得管住嘴。小時候,對于吃,特別祈求,用母親的話講“像小雞一般,永遠吃不飽”。偶然得來的一點零食,珍惜得要命,急不可耐地塞到嘴里,吃得一干二凈。父親極少吃零食,我總覺得他傻,這么好吃,居然沒一點想法。
直到我長成父親的年齡,我才真正理解他。現(xiàn)在的我對于零食不再喜愛,不僅僅是為了省給孩子,也為了惜命。白天尚好,運動量大,如果到了晚上,吃多一些零食,肚子脹起來,不太容易消化,非得出去走走才舒服。
某次,妻子買來新鮮的蛋糕,白白的奶油配著各種水果,十分美味,我貪嘴,捧著蛋糕狂吞,像跟孩子比賽一般。吃完后沒感覺,躺在沙發(fā)上看了會書,結(jié)果腹部格外不適,似塞進一根木頭,只能爬起來,再次到外面走路,直到鼓脹消失,才回家睡覺。
人是群居動物,難免有社交。同事間,朋友間,親戚間,總要聚一聚,增加一下感情。對于飯局,我基本上能推就推,不想赴約。
同學(xué)王,十分好客,我跟他的關(guān)系挺好。初中時,我與他一起放學(xué),到他家蹭飯,覺得他家的香菇特別好吃,惦記了許多年。他熱情,數(shù)次打電話給我,我一聽說到外面飯店吃飯,立馬生出抗拒的心。
我害怕外面的食物,總覺得“地溝油”問題橫行霸道,在市場上流行,讓人匪夷所思。有時,到外面的快餐店吃飯,打嗝之后,那上沖的味道太過難聞。吃過一次,再也不想第二次,寧愿餓肚子。更何況,我的身體腸胃功能欠缺,吃了不干凈的東西容易拉肚子,一拉半天,剛從廁所出來,又想蹲進衛(wèi)生間,屁股痛痛的,走路都難受。那感覺,簡直剜心剔骨般煎熬。
至此,我不愿去外面吃飯。即使迫不得已趕鴨子上架,人到了餐桌上,也只吃飯不吃菜。剛上桌,我淺嘗輒止,心里想著怎么還不上飯?前年假期,同村鄰居大哥請我吃飯,礙于情面,我騎著電瓶車趕到餐館。那天,燈光暖黃,天色正好,窗簾被微風(fēng)吹拂,桌上的菜真是美味,有葷有素,紅紅的糖醋排骨軟硬適中,清淡的青菜就像樹上剛摘下來似的,煲了長時間的鴨子令人垂涎欲滴……鄰居大哥一個勁地勸我:“吃!吃!”我拿起筷子,微微夾一點,又放了下來。鄰居大哥有些納悶:“菜不合胃口?不好吃?怎么都不見你多吃一點?”我尷尬地回以微笑:“沒有,沒有,最近身體不太舒適,吃不下。”
整理舊書時抖落一枚干枯的梧桐書簽,葉脈紋路竟與掌心生命線驚人相似。窗外飄來學(xué)生晨跑的號子聲,讓我想起農(nóng)校后山那些踩著落葉奔跑的黃昏:年輕時用雙腿丈量生命的厚度,而今在故紙堆里調(diào)理心靈的脈象,原來惜命從來不止一種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