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蒿芽，雖說這幾個字再簡單不過，也沒什么奇特的。但是，就是不敢輕易說出簡單的這幾個字的。柳蒿芽，對于別人可能沒什么感覺，然而，小小的柳蒿芽，它清新又粘著一方水土的味道。對于我來說，那就是故鄉(xiāng)的味道，村莊里彌漫著的味道，也是我舌尖上的春天味道——柳蒿芽。
　　 是的，就是柳蒿芽，在別人眼里，可能也就是一株草，或是很不起眼的野菜而已，或許連草兒花兒也不如的。但，我一聽到，或是見到柳蒿芽，就心生歡喜，暖暖的，香香的，一縷縷春天的氣息徐徐吹過來。那感覺，好似整個人都在春天里，沐著春天的陽光呢。回到了曾經(jīng)的村莊，曾經(jīng)的田野，依偎在母親身邊，回到了兒時。
　　 柳蒿芽，生長在我們東北的土地上，我故鄉(xiāng)的田野里。在我們故鄉(xiāng)哪里，可以說，沒有人不喜歡吃，也沒有人不知道，更是沒有人不認(rèn)識這種野菜。
　　 因為，它可是長白山四十幾種野菜中的稱得上風(fēng)流名菜的，并且，還被稱為“白山松水第一蒿”。
　　 說來，這株綠綠的野菜，散著淡淡清香的一株株綠綠的野菜，它一直都是那樣不顯山不露水，不驚不訝的，就那樣安安靜靜，很平常地長在東北大地上。春天，當(dāng)冰雪還頑固得不肯退去時，剛剛雪融的土地露出黑魆魆的地面，一切好似沒有睡醒似的，野外一片片除了廣袤的枯草與黑黑的土地，若要尋出一點點綠意來，確實有些難度。然而，看似平靜，而它的土層深處，有芽兒已經(jīng)開始萌動了。那些芽兒，是很堅強的，也最早感覺到了春氣在動，因此，春天來臨，它們最早感覺到。
　　 剛剛積雪融化了大地，說來，變化也真是，迅猛異常呢，很快就會被野草占領(lǐng)，舊歲的枯草已經(jīng)不知不覺間，不見了蹤影，大地一片生機，而，柳蒿芽就在其間。它在春天的花香鳥鳴里，擺在了人們的餐桌上。
　　 無法形容，當(dāng)一盤翠綠的柳蒿芽擺在餐桌上時，我的心兒是怎樣的歡喜，味蕾一下被打開，春天的氣息，在整個屋子里流淌，整個人都被這縷縷清新的氣息感染著，不禁說：有柳蒿芽了呀，天氣暖了，春天來了。
　　 是的，柳蒿芽，是春天里才有的，它是芽兒，自然是春天才會發(fā)芽的，那么“柳蒿”二字，打眼一看，好似這柳蒿葉跟艾草是有點像，但卻沒有艾葉長和綠，淡了些，同時也感覺秀氣一些個。至于柳葉，也是有幾分相似，但，又不太相同，因此，就得名“柳蒿芽”。
　　 每次，一說起柳蒿芽的鮮美，正在讀高中的姐姐，就會要讀詩給我聽的。
　　 姐姐讀之前，總是賣關(guān)子，說：你想要知道柳蒿芽有多香多好吃，那就要聽聽蘇大學(xué)士蘇軾的《惠崇春江晚景》里寫道的呢，她一說，弟弟就附和說：“必須的。呵呵?！?br />　　 于是庭院里，陽光下，就響起了姐姐抑揚頓挫的動聽的聲音：“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我聽著，正在忙著燒水焯柳蒿芽的母親，從灶臺上抬起頭來，揮一把汗水，笑盈盈地說：“聽出來了嗎？這里的蔞蒿也就是柳蒿芽，竟與河豚相媲美，可見蔞蒿的時鮮程度嘍?！?br />　　 此刻，庭院里屋子里到處彌漫著淡淡的柳蒿芽的清香，燕子在筑巢，飛進飛出庭院，鳥兒落在樹上，鳴叫著。
　　 弟弟故意抽動著他的小鼻子，咪咪笑著，就又說：“河豚咋樣我不知道，但是，柳蒿芽的好吃，我可是知道呢，所以呀，我說柳蒿芽比那河豚好吃，鮮美多得多嘞?！?br />　　 姐姐不理會弟弟的評語，繼續(xù)讀著詩詞：“小園五畝剪蓬蒿，便覺人間跡可逃?！?br />　　 母親說，“這首也好，簡簡單單的詞句，好親切的。這是陸游詩句，這里蓬蒿說的呀，也是柳蒿芽吧?！?br />　　 于是，母親就給我們講著許多有關(guān)柳蒿芽的事兒呢。原來，柳蒿芽，還有許多名字的，又叫菠蒿、柳蒿、蘆蒿、蔞蒿、水蒿，還叫減肥草、降壓菜。由此可見，這種菜還是有一定藥效的。
　　 母親和姐姐都搶著說呢，說，這柳蒿芽渾身都是寶，于是，姐姐就回屋子里，翻出我家的那本《本草綱目》，找到有關(guān)柳蒿芽的章節(jié)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這里記載著柳葉蒿許多的藥用療效的：比如能夠健脾胃、養(yǎng)肝膽、消炎去火、清熱解毒、破血行瘀、下氣通絡(luò)，還有，具有降血壓的功效。
　　 姐姐讀著，母親就給我和弟弟解釋著，一通下來，我和弟弟已經(jīng)了解了許多柳蒿芽的藥用知識呢。
　　 其實，在我們村莊里，又有誰不了解柳蒿芽的藥用與價值呢？柳蒿芽兒，人人幾乎都知道的，它是“山野菜之冠”“救命菜”和“可食第一香草”。
　　 說起來，咋樣做柳蒿芽好吃呢，我母親一般喜歡涼拌著吃，也炒著吃，還做餡子包包子吃，那么上了年紀(jì)的人喜歡清淡的，就開水焯一下，蘸著東北大醬吃。
　　 其實，這柳蒿芽，含有豐富的維生素和礦物質(zhì)，確實是藥用食用都頂呱呱的一味不可多得的野菜。村子里的老人們都知道的，經(jīng)常吃柳蒿芽，長期吃，那是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的。尤其是那些有點小毛病的老人們，什么血脂高血壓高胃口不挑好的人，就喜歡吃柳蒿芽，覺得醫(yī)生說這不能吃，那不能吃，什么太甜太咸都對身體不利，唯獨沒說吃柳蒿芽呢。
　　 說起柳蒿芽的名字，我就會想起由小表妹嬌嬌鬧出的一場笑話呢。那年春天，大姨家表姐素兒要結(jié)婚了，二姨和母親自然要去幫忙的。我和弟弟自然是少不了的。再就是二姨家的小表妹嬌嬌她比我還要小些的，更是不依不饒要跟上二姨去的。
　　 大姨嫁到了嫩江許多年，據(jù)說那有達斡爾族居多，嫁的人家也是達斡爾族呢，為此，當(dāng)年姥姥開始并不同意的，后來，經(jīng)不住大姨的一副非那人不嫁的堅定意志吧，再加上二姨和我母親再三勸解，還有好多姥姥來勸，因此，姥姥也就勉強同意了。
　　 來到大姨家，才知道，這里的春天也如我們那里一樣，真美呀。山青水綠，尤其是河水彎彎流淌，清澈見底，水鳥就在河面上飛翔，魚兒潛在水里游來游去，偶爾，也會跳出水面的。岸兩邊到處是牛羊，綠綠的草原，遍野的莊稼，尤其是，這里也生長著柳蒿芽的。我和弟弟再加上嬌嬌都吵著要吃柳蒿芽，很想品嘗一下這里的柳蒿芽是不是與我家那邊的一樣鮮美。
　　 幫著大姨一起忙里忙外的幾個女子，都是當(dāng)?shù)厝耍齻兊恼Z言和我們不太相同的。因為表姐結(jié)婚家里本來就很忙碌的，再加上四面八方來了好多親戚朋友，就更顯得忙碌。
　　 大姨與大姨夫說著要給我做昆米勒吃，要大姨夫去在一些鮮嫩的昆米勒。
　　 “昆米勒”？好好聽的名字，到底是什么鮮美的東西呀？我好期待那叫做“昆米勒”的東西，不用說了，一定是大姨這邊才獨有的山珍海味呢。會不會像兔兒，狍子，野雞，或是一種什么樹上結(jié)的果子？
　　 當(dāng)大姨端上來一大盆的柳蒿芽燉排骨時，我就已經(jīng)很驚訝了，因為我看到除了排骨和柳蒿芽沒見有別的，大姨一人盛了一小碗兒，我迫不及待地吃著，吃到底兒也沒見什么“昆米勒”，可是，卻聽到大姨明明一再說：今年的“昆米勒”又鮮又嫩呢，嘗嘗這邊的和咱們那邊的是不是一個味？哪里的更鮮更嫩？
　　 二表姐也就是大姨家的二女兒，正在讀大學(xué)呢，還有幾個小表妹表弟，都在我這桌子上一起吃飯，大人們也分了好幾張桌子，來的人確實不少呢。
　　 見我疑惑不解的樣子，就在我耳邊小聲與我嘀咕了幾句，我才恍然大悟過來，還沒等我說話呢。那邊桌子上的嬌嬌迫不及待地在她碗里尋找“昆米勒”，口里大嚼著柳蒿芽大聲說著好吃，卻大聲還問著：“大姨，我碗里咋沒有你說的‘昆米勒’？那個‘昆米勒’有柳蒿芽好吃嗎？”大多姨聽了笑得不行，幾個從我們這邊去的親戚因為已經(jīng)弄懂了什么是“昆米勒”了，也笑得前仰后合的。都在大笑著說：“沒良心的小嬌嬌，吃著昆米勒還在尋找著昆米勒，竟然說著柳蒿芽好吃吶，哈哈……”
　　 原來“昆米勒”就是柳蒿芽，這是達斡爾語呢。
　　 而且，柳蒿芽，昆米勒在達斡爾族人民的生活中，有著不同凡響的意義。昆米勒與之文化沉淀和歷史發(fā)展非同尋常的，達斡爾族地區(qū)每年都要舉辦了“達斡爾昆米勒節(jié)”。
　　 節(jié)日那天，人們都要穿著節(jié)日的盛裝，成群結(jié)隊來到遼闊的草原上，一邊對唱山歌，一邊采集柳蒿芽，采柳蒿芽時，達斡爾族男女老少相約結(jié)伴，載歌載舞尤其熱鬧的。因為參加活動的婦女為多，頭扎長綢或包毛巾，一朵朵花兒一樣，遍地盛開。她們腰系繡花圍裙，裝上麻袋，柳條編的柳筐，三五成群結(jié)伴的，趕著大轱轆車，吆喝著，歌唱著，可謂聲勢浩大呢，走向綠草如茵的草原，走向春意盎然的山野，走向春水歡騰的河岸。
　　 其實，關(guān)于“昆米勒”，達斡爾這個民族與之還有一段美麗的故事呢。很久很久以前，沙俄侵略者首次出現(xiàn)在黑龍江流域，達斡爾族人民個個英勇無畏，以堅定的信念和勇氣，與沙俄展開了激烈的斗爭。他們?yōu)楸Ｐl(wèi)領(lǐng)土，維護著祖國的尊嚴(yán)，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當(dāng)哈巴羅夫再次入侵時，達斡爾族首領(lǐng)桂古達爾領(lǐng)導(dǎo)的守城戰(zhàn)中，有六百多名達斡爾族戰(zhàn)士英勇犧牲。因此，足以可見，達斡爾族人尤其英勇，他們，面對入侵者，不屈不撓，抗?fàn)幍降?。最終，在清政府的命令下，達斡爾族南遷至大興安嶺和嫩江流域，繼續(xù)為國家的邊疆安全作出貢獻。
　　 不能忘記的是，在一次決戰(zhàn)中，達斡爾族戰(zhàn)士們，被逼到了毫無退路的絕地。他們已經(jīng)沒有軍糧，被困外興安嶺與大興安嶺的山野之處，讓他們沒有絕望的是，這里生長著大片大片的“昆米勒”，無法忘記，烽火連天的歲月，達斡爾人靠著吃“昆米勒”，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擊退了入侵者，才得以生存繁衍。
　　 因此，達斡爾族同胞又稱柳蒿芽是“救命菜”。柳蒿芽有一股濃香微苦的味道，飽含著多少達斡爾人的苦難與歡樂，達斡爾人對它的感情是真摯的。
　　 茶余飯后，人們聊著柳蒿芽，說著它的諸多好處，真是贊不絕口呀。
　　 就要快出嫁的大表姐和姐姐一樣喜歡詩詞，于是，兩個人，又談到了詩詞里的柳蒿芽，當(dāng)大表姐吟誦著：“勻和豌豆揉蔥白，細煎蔞蒿點韭黃。”說這是大臣耶律楚材曾吟過的詩呢，詩句里的四種蔬菜之一就是柳蒿芽。還說，那是行軍的第二天，當(dāng)耶律楚材吃到用鮮柳蒿烹制的面食時，感慨大發(fā)：“今日換回十載夢，一盤涼餅翠蒿鮮?！笨梢娺@柳蒿芽是多么的令人振奮，令人多么喜歡又難忘呀。
　　 于是，姐姐就吟誦起《詩經(jīng)》：“呦呦鹿鳴，食野之蒿?！薄八囁囌咻d，匪載伊蒿?！倍斫阏f，其實從詩詞里，就可以知道的，柳蒿芽不僅可以吃，也可以用作更高規(guī)格的用途，那就是祭祀來用呢。
　　 說起來，咱們東北多個民族的，不僅有漢族人，還有滿族人、達斡爾族人、鄂溫克人好多個民族的，然而，每個民族都喜歡吃柳葉蒿芽的。
　　 春日里，各族男女老少齊出動，人們吃著鮮嫩的柳蒿芽，還不忘曬起來，以備寒冬。據(jù)說，滿族人喜愛的柳蒿芽吃法包括蘸醬、熬湯以及下火鍋。鄂倫春人喜歡用柳蒿燉狍子肉或者鹿肉，他們還喜歡用柳蒿燉鲇魚，柳蒿芽包餃子也是鄂倫春人的美食。赫哲族居住在烏蘇里江畔，他們也喜歡采集柳蒿芽晾曬后加以儲存，他們喜歡用柳蒿燉鮮魚。
　　 而我，很小的時候，記得鄰家的一位老奶奶總是喜歡一遍遍叫著唱： “搖車長，搖車高，搖車中的寶寶快睡覺，寶寶睡了覺，媽媽采柳蒿，采回柳蒿熱水焯，蘸醬炒肉包餃餃?！?br />　　 也不知為什么，總是在春天里，情不自禁，就會想起柳蒿芽，一想起柳蒿芽，就想起我的父親母親我的村莊我的家和我的那些親親的鄉(xiāng)親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