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蛋餅與樟樹年輪(隨筆)
“媽,今晚吃什么菜?。俊弊趯γ娴男∶琅?,操起手機,撥通熟悉的號碼,打給她媽媽。她的話如一顆石子,拋進我的心湖。似乎這樣的電話,我已沒辦法再打。
2025年春節(jié)過后,爆竹的余響尚在空中回蕩,我收拾行李,回到久違的校園。這個辦公室走走,那個辦公室晃晃,最后選定四年級。對桌是位美女,剛參加工作不久。
小美女漂亮,身材瘦瘦的,如出水芙蓉。前兩天,出征市級“心理健康”上課比賽,榮獲一等獎。陪同觀戰(zhàn)的副校長發(fā)照片給我,讓我出個公眾號。她的如花笑顏在手機屏上綻開,像素顆粒如蝌蚪游動,讓人怦然心動。這種美,是年輕的美,不是涂抹多少護膚霜,或是做多少次美容SPA所能企及。人說,二八年華——女人最美的年紀。確實,學校里有許多資深美女,無論是身材,或是容貌,或是穿著,都是一流標準,但這些都跟年輕沒法比。
多少次,夜色朦朧,星光閃爍,妻子與我站在窗前,掏出手機,指著我年輕的頭像跟我講:“沒想到,那時你還挺帥的。要不現(xiàn)在也留個長發(fā),說不定能找到青春時的顏值?!蔽倚π?,怎么可能?那時年輕,正值弱冠,如今已過不惑,留再長的頭發(fā)也遮不住臉上的皺紋,再說白發(fā)橫生,可能顯得更老。
小美女好學,雖然是五年制師范定向生,但不比高中三年殘酷訓練的正宗本科生差一點。2023年,她帶著兩名學生,出征一場知識競賽,憑借豐富的知識儲備與出色的臨場發(fā)揮,獲得冠軍;2023年11月,全校青年教師仿課競賽,她數(shù)學學科一等獎;2025年4月,“心理健康教育”賽科,全市一等獎……從校級到市級,級級獲獎;從數(shù)學到“心理”——跨學科一等獎。如此表現(xiàn),不得不讓人豎起大拇指。如今,這位小美女又想著嘗試“寫作”,不時向我討教有關寫作的知識。我知無不答,盡心盡力解她心中之惑。
昨夜,吃完晚飯,收拾好碗筷,妻子跟我開玩笑:“你啊,天天沒事寫作,要是重新去考大學,肯定能上清華北大?!蔽抑?,她露出的潔白牙齒就是調(diào)侃的模式,但我平靜下來思索,真讓我去考,能考上嗎?肯定考不上,就是有心也無力。年紀大了,記性減退,懶惰附體,瑣事纏身,哪有時間和精力去學習。
當年,剛?cè)肼毥處煃徫粫r,我像小美女一樣年輕,一樣有干勁。那時,在鄉(xiāng)下,條件艱苦,連征訂的報紙都寥寥無幾,但我總想著干一番事業(yè),想著入黨,結(jié)果沒入成;想著當個一官半職,結(jié)果水平不夠;想著賺大錢,結(jié)果依舊貧困……最讓我牽掛的就是寫作,想著天天寫,寫成作家,著作等身,賺得高額稿費。某次,我寫了篇《班主任的工作藝術點滴》,一千多字,覺得很了不起,還找到當時的校長俞東騰。俞校長接過稿子,二話不說,坐在辦公室里,拿起紅筆,幫我認認真真修改。其扶持后生的高尚品德,至今想起還是動容。
數(shù)日前,春紅未落,樹蔭照水,辦公室里聊著聊著,爭論起相關話題——代孕。部分同事保持理性,說對于某些確實無法生育的夫妻來講,可以網(wǎng)開一面;部分同事如小美女情緒似乎有些激動,聲調(diào)都比平常高了八度,臉頰還微微發(fā)紅:“這代孕怎么行?要是這樣的話,人權何論?無論任何情況,這絕對不行。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br />
我敲打著鍵盤,有意無意地聽著,心里想的并非“代孕”,而是年輕真好,事事都要爭個高低,不理論出是非,絕不罷休。如今的我,哪怕心中一萬個反對,也懶得去爭論。因為我深深清楚,這世上的人,自己永遠是對的。正如一句話:“我沒有錯,一點也沒錯,都是對方的錯?!?br />
人教人,永遠教不會;如果別人一開始不認同你的觀點,無論你聲音再高,論據(jù)再充分,他同樣不認同。不必爭,“你說的都是對的”,和和睦睦,團團結(jié)結(jié),氣氛一派美好!這才是我一個中年男人——選擇的結(jié)果。至于對錯,心中有一桿秤即可。
一天課結(jié)束,時間指向下午四點,放學的鈴聲裹挾著悅耳,響起在大家的耳畔。同事們送完學生,都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踩著霞光,逆著夕陽,從學校這個“大家”回到“小家”,去享受天倫之樂。小美女離開前,居然要打個電話,打給親愛的媽媽,問“晚上吃什么?”那樣子,就像一個十足的小孩。是啊,人家就是小孩,未婚,連男朋友都沒有。
我還能打這樣的電話嗎?不可能了。從小,我在媽媽的愛中長大。她曾是我最大的依賴,前半生都在她的庇護下長大。她像一只老母雞,張開羽翼,時刻將我們幾兄弟擁入愛的城堡。每次回家,她總要煎雞蛋餅給我吃。那是我的最愛,營養(yǎng)豐富,色澤金黃,美味可口,是童年里最純真的記憶。如今,她老了,1950年出生的她已逾古稀,一生勤勞,前年更是癱瘓在床,需要父親日夜照料。每次回家,我總要替她洗漱,她卻屢屢跟我抱怨:“唉,不想在世上受罪了,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死,閻王還不來叫我?”聽了,我忍不住潸然淚下。淚光中,我多么希望回到若干年以前,媽媽系著圍裙,裹著頭巾在灶臺前忙碌,年輕的我躡手躡腳地掀開菜罩,用手捏點菜入嘴,津津有味地咂摸。
可惜,永遠不可能了。時光易逝,容貌易老,門前老樹長不了新芽,院里枯木開不了花,正如劉過詞中所嘆“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笔赖罍嫔?,物是人非。不過幸好,我們都活著,還有機會體驗大把的人生。
窗外,暮色中的樟樹抽發(fā)新芽,放學的孩童追逐著掠過走廊。轉(zhuǎn)角處傳來年輕同事的說笑聲,他們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很長,跳躍在斑駁的星光里——原來時光從未真正老去,只是換了種方式生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