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星月】拜謁路遙墓(散文)
在陜西的表哥一再邀請我去西安游玩,正值五一小長假,就決定去轉(zhuǎn)轉(zhuǎn)。按照表哥的建議和女兒做的旅游攻略,我們準備先去西安玩兩天,然后再去延安玩一天。因為路途較遠,光是坐車過去,來回就得一天時間。
五月二號八點多坐上高鐵,經(jīng)過三個小時,來到了西安。跟表哥碰面之后,先去吃飯。又到他家休息了幾個小時,我們就去大雁塔和大唐不夜城逛了逛。由于游客太多,大雁塔前面的音樂噴泉被取消了,大唐不夜城的節(jié)目也不再表演。好不容易來一趟,卻沒有盡興,心里不由得有點遺憾。
第二天我們逛了鐘鼓樓和回民街,又到古城墻看了看。走在西安的大街小巷,我們深切感受到了西安這座十三朝古都的厚重歷史??捎捎跁r間有限,我們只能簡單逛逛,下午我們就坐上了通往延安的火車。
當火車一過黃陵,我就看到了黃土高原,沒想到完全顛覆了我印象中對黃土高原的認知?!谖业男睦?,黃土高原應該是遍布黃土,極度缺水,荒涼寂寥的山坡坡,可是,映入我眼簾的卻是一座座青山,山上樹木蔥蘢,風景秀麗。
隨著火車的行進,黃土高原的美麗景色在我面前徐徐展開:一座座青山,一道道平川,還有那一條條小河。村莊都建在平川上,如果不是火車時而穿越一個個隧道,我真的會懷疑自己來到了美麗的江南。
最讓我感到驚艷的是那漫山遍野的洋槐花。由于黃土高原和華北平原氣候的差異,我老家的洋槐花早已敗落,這兒的洋槐花才剛剛綻放。那漫山遍野的洋槐花好像一片片白云落在了山頭、山腰、山腳,數(shù)量之多讓人震撼。隔著車窗,我仿佛嗅到了洋槐花那馥郁的香甜氣息,頓時感覺到心曠神怡。
一下火車,頓時感受到了高原的清涼。延安的氣溫比西安要低十度左右,特別是早晚,溫度更低。晚上,表哥和表嫂帶我和女兒去紅街玩,雖然是紅色旅游城市,在當今社會大潮流的影響下,延安這座革命歷史旅游城市也帶上了很濃厚的商業(yè)氣息。感覺紅街跟各地的商業(yè)街區(qū)別不大,不過當?shù)氐娘L味小吃酸菜面確實挺不錯。
表哥說第二天準備去楊家?guī)X紀念館游玩。我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下,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條讓我喜出望外的消息:路遙墓竟然就在楊家?guī)X附近。我頓時產(chǎn)生了要去拜謁路遙的想法——路遙先生是我的文學偶像,我從少女時代就喜歡上了他的作品,讀過他的好幾部小說。
路遙,原名王衛(wèi)國,1949年12月3日出生于陜西省榆林市清澗縣一個貧困的農(nóng)民家庭,因為家庭困難,七歲時被過繼給延川縣農(nóng)村的伯父。路遙一生經(jīng)歷坎坷,因為愛好文學,1973年進入延安大學中文系學習,學習期間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大學畢業(yè)后,任《陜西文藝》(今《延河》)編輯。1980年,路遙的中篇小說《驚心動魄的一幕》獲得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1982年,發(fā)表中篇小說《人生》,震驚文壇,多次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影響了六零、七零、八零三代人。
初識路遙,是因為他的中篇小說《人生》,那個時候,我正上初中,家里有一臺半導體收音機,每天中午放學回到家,我一邊吃飯一邊收聽“小說連播”節(jié)目,直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男播音員渾厚的嗓音:
“劉巧珍刷牙了……”
再次走進路遙,就是拜讀他的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
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是路遙的代表作,分為三部六卷,一百多萬字,以陜西黃土高原上雙水村的農(nóng)民孫少安,孫少平兩兄弟為主人公,同時刻畫了社會各階層眾多普通人的形象,將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與巨大的社會矛盾沖突紛繁交織在一起,通過描述人們?yōu)榱巳松俺滩粩嗫朔щy的種種經(jīng)歷,歌頌了永無停息地追求美好生活的奮斗精神。這部小說在1991年榮獲第三屆矛盾文學獎,2019年入選“新中國70年70部長篇小說典藏”。
當我拿到這本書時,剛看了一章,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不到一個星期就讀完了,之后好長時間我依然沉浸在這本書里,難以走出來。在這部小說里,讓我最意難平的是文中幾對年輕人的愛情,除了孫少平的妹妹孫蘭香和吳仲平的愛情比較幸福完美,其他人的愛情都多少有一些缺憾。
孫少安,如果不是由于貧困的家境,和田潤葉倒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盡管田潤葉熱忱地向他表露了心跡,可是孫少安還是退縮了。他找了能干的賀秀蓮,兩個人一起創(chuàng)業(yè),最后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致富,可是在事業(yè)有成之時賀秀蓮卻得了絕癥,他們的幸福戛然而止;田潤葉在家長的安排下,嫁給了自己并不喜歡的李向前,婚后生活磕磕絆絆,并不幸福。當李向前因為車禍斷了一條腿之后,田潤葉才被這個男人的滿腔愛意所打動,兩個人重歸于好,盡管生活不再是那么完美,可是生活還要繼續(xù)。
田潤葉的弟弟田潤生,是一個備受父母呵護的孩子,性格膽小懦弱。當他遇到已成為寡婦的高中同學郝紅梅時,讓他感受到了作為男子漢的責任和擔當,最終他和郝紅梅組成了一個幸福的家庭,盡管有那么一點缺憾,結(jié)局還算完美。
其他幾段愛情,也讓人唏噓不已。孫少平的姐姐孫蘭花,被二流子王滿銀用一身新衣服和甜言蜜語哄騙到了手,跟他過了十幾年顛沛流離的貧困生活,好在最后王滿銀浪子回頭,這家人的生活也算步入了正軌;孫少平的發(fā)小金波參軍進藏,遇到了一位美麗的藏族女孩,因為一首歌曲《在那遙遠的地方》互生情愫,卻因為違反部隊紀律而復員,這段感情也不了了之,美麗的藏族姑娘成為金波心中永遠的牽掛。
最讓人意難平的還是孫少平和田曉霞的愛情。
孫少平的感情經(jīng)歷比較復雜。他在上高中時因為和郝紅梅家境相似而同病相憐,產(chǎn)生了懵懂的戀情,可是由于郝紅梅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選擇了家境優(yōu)越的顧養(yǎng)民,這段感情剛剛萌芽就被現(xiàn)實給扼殺了;后來一位殘疾女同學侯玉英為了感激孫少平的救命之恩,向他表示了好感,卻被孫少平拒絕了;這時,田曉霞出現(xiàn)了,她像一束光,照亮了孫少平的艱難人生。他們在精神上高度契合,有著堅定的革命友誼般的愛情。他們的愛情沖破了世俗觀念,充滿理想色彩。不幸的是,田曉霞在抗洪救災中光榮犧牲,這段美好的愛情夭折了,這件事給孫少平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和打擊。
當孫少平再次回到曾經(jīng)工作的煤礦時,他看到了惠英嫂?;萦⑹菍O少平師傅的妻子,師傅去世后,惠英和孫少平在生活中相互扶持,彼此慰藉,他們的感情在日常生活中逐漸加深,最終,孫少平選擇和惠英嫂走到了一起。他們的愛情更多是一種親情的陪伴,孫少平在經(jīng)歷了幾段坎坷的感情之旅后,回歸到了平凡的生活中。
我一直在想,為什么在路遙的筆下,大部分有情人都難成眷屬?他文中的主人公們的愛情大多以悲劇收場?當你了解了路遙的感情經(jīng)歷后,心中就有了答案了。
路遙的愛情生活很坎坷,而且結(jié)局很悲涼。1968年冬天,路遙在延川工作時,認識了響應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號召來本地的北京姑娘林虹。兩個人因為共同的閱讀愛好和思想交流而互相吸引,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上Ш镁安婚L,1970年。路遙將縣上的招工名額讓給了林虹,希望女友有好的發(fā)展??墒橇趾缁爻侵髤s離開了他,這段失敗的愛情讓路遙倍受打擊??墒撬麤]有沉淪于失戀當中,而是更加專注于寫作。
路遙和林虹分手后,林虹的好姐妹林達闖入了路遙的生活里,他們經(jīng)人介紹開始相處。盡管林達的家人強烈反對兩個人在一起,可是對路遙才華的崇拜讓林達不顧一切,最終走到了一起?;楹?,兩人生育了一個女孩,林達以自己微薄的收入資助路遙創(chuàng)作。由于路遙酷愛寫作,對家人冷落,對家庭疏于關(guān)照,他和林達的感情也出現(xiàn)了裂痕,最后林達對路遙萬念俱灰,甚至不顧路遙重病在床逼他簽下了離婚協(xié)議。三個月后,路遙就去世了??梢哉f,路遙把自己愛情的不幸傾瀉到了自己的作品里,以至于他的作品中很少看到幸福美滿的愛情。
為了書寫這部長篇巨著,路遙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即使身體亮起了紅燈也堅持筆耕不輟。最后積勞成疾,在小說獲獎一年后就因病去世,享年43歲,實在令人惋惜。
縱觀路遙的一生,可以說夾雜著窮困,充滿著艱辛,婚姻生活不如意,最后以失敗告終;經(jīng)濟上也不富裕,長期的艱苦創(chuàng)作并未給他帶來豐厚的物質(zhì)回報,反而讓他的身體和精神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導致健康狀況逐漸惡化,以至于英年早逝。
在路遙的這部《平凡的世界》中,我們可以看到他本人的影子。這部類似于自傳體的小說向我們展示了他艱辛的少年時代和青年時代,生活困窘,求學艱難,辛苦謀生,經(jīng)歷坎坷。路遙的這篇作品以黃土高原為背景,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真實地反映了中國社會的變遷和各階層普通人的生活,為中國當代文學留下了寶貴的財富。他的作品中所展現(xiàn)的奮斗精神,對人性的關(guān)懷以及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讀者,給予人們力量和勇氣。
我讀《平凡的世界》時,正是高考落榜,工作不穩(wěn)定時期,心情很低落。當我讀著這本書,我感受到了人生的不易,每個人的人生之路都不是一帆風順的,都要經(jīng)歷坎坷和挫折。愛情也是,正如一首詩所說: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每個人的愛情都有不如意之處,所以,我們要學會接受艱難的人生和不完美的愛情。這樣一想,我的心里就釋然了。
路遙的每一部作品都讓我感受到生活的艱辛,他讓我明白了人生不易,生活就是不斷拼搏和奮斗的過程。正如他所說的那句話:人生的最大幸福,也許在于創(chuàng)作的過程??梢哉f,路遙的作品不但影響了我的人生觀,給迷茫的我指明了前進的方向,提供了前行的動力,而且還讓我更加喜歡文學創(chuàng)作,甚至在寫作時有意無意模仿他的寫作風格。這樣一位偶像級的作家,我豈能過而不拜?
五月三號,我和女兒在表哥表嫂的帶領(lǐng)下,參觀了楊家?guī)X革命紀念館。因為從網(wǎng)上得知路遙墓位于楊家?guī)X不遠處的延安大學,所以我們就進入延安大學一路打聽,終于找到了通向路遙墓的小路??吹蕉盖偷纳铰罚偌由蟿偛拍莻€學生說路遙墓很高很高,我一時氣餒,打起了退堂鼓。女兒鼓勵我說:“來都來了,不去你一定會留下終生遺憾的?!迸畠豪业氖?,一步步向山上爬。
五一期間,各個景點都是人滿為患,可是通向路遙墓的山路上卻甚是清靜,我們只遇到了上山游玩的一家四口人,巧的是竟然是河南老鄉(xiāng)。山很陡,幸虧鋪設(shè)了水泥路,除了有點累,走起來還算順利。到了半山腰,看到一塊半人高的花崗巖石碑,上面刻著“文滙山”三個字,這三個字是路遙研究會會長,延安大學的校長申沛昌所題。
又攀登了幾段臺階,就來到了路遙墓前,最顯眼的就是路遙先生的半身雕像,由漢白玉雕塑而成。路遙先生目光平靜堅定,凝視遠方。雕像前面平放著一塊黑色大理石,上面寫著“路遙之墓”四個遒勁瀟灑的大字。雕像后面就是路遙的墓冢,用方塊石砌成,呈鍋盔狀。墓冢后面的石墻上有兩行金色大字: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這是路遙先生的座右銘,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像老黃牛一樣在文學的田地里耕耘,像土地一樣奉獻出了自己的心血。
路遙的墓冢右邊有兩組青石雕刻的石桌和石凳,一個上面刻著“陜北的光榮,時代的驕傲”,一個上面刻著“平凡的世界,輝煌的人生”。據(jù)說這個墓冢是SOHO董事長潘石屹向延安大學捐資十萬元修繕的,那兩組石桌石凳也是由路遙的粉絲捐贈的。
關(guān)于路遙,在社會上曾經(jīng)倍受爭議,有人曾經(jīng)說他的墓地太過豪華了,可是我卻認為先生值得。他為我們貢獻出了《平凡的世界》《人生》等這么優(yōu)秀的作品,影響了成千上萬個中國人,他怎么就不配擁有豪華的墓冢呢?
墓兩邊放著兩個巨大的花籃,白色的菊花顯得莊嚴肅穆。菊花還很新鮮,應該是這兩天粉絲趁著假期來拜謁時贈送的;墓前還有一些水果鮮花,酒瓶飲料,圖書照片等,可以看得出人們對路遙的喜愛和敬重。
因為急著趕路,忘記買些祭品之類的,我站在先生的雕像前,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然后繞墓一圈,表達對路遙先生的崇敬和緬懷之情。
拜畢,我坐在路遙墓前的石凳上,靜靜地看著先生的雕像,與先生進行著一場穿越時空的心靈對話:路遙先生,您可知道,有一個崇拜您的文學愛好者就站在您的身邊,感受著您不凡的創(chuàng)作精神……
墓冢四周都是松樹和其他樹木,郁郁蔥蔥,不時有悅耳的鳥叫聲傳來,烈日炎炎,清風陣陣,墓地更顯得清幽寧靜。
站在墓前遠眺,是路遙的母校延安大學和紅色之都延安城,延河水靜靜地流淌在古老的河道里,不遠處的山巒如同一雙矯健的臂膀,把延安城擁在懷里——這座城市,就是路遙的小說《平凡的世界》的原型——黃原城。
此時此刻,路遙先生孤獨地躺在文匯山上,靜靜地看著他筆下曾經(jīng)深情描述過的黃土地。雖然先生足跡已遠,身影已渺,可他的文字依舊滾燙。一個作家只要他的文字活著,他就依然在呼吸,在生長,在歌唱。他寫下的那些句子如同大海,永遠有自己的澎湃和潮汐,永遠會帶給人們力量和震撼!
半個小時后,我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路遙先生的雕塑,在心里跟先生默默道別,然后踏上了歸程。
此時陽光正好,微風不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