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花香】碾場記憶(散文)
小滿節(jié)氣剛過去一周,今年麥子因干旱,大片麥田已黃燦燦的。旱情催生早熟,與往年相比,大部分地方提前開鐮割麥。
收麥時節(jié)到了,碾場的記憶又一次浮現在我的腦海。
在我懂事時就知道,生產隊的鈴聲一響,父母親就和村上的大人們提著一罐罐水,拿著麥鐮到地里割麥,再用架子車拉到場里立起來曬干,然后摞成垛子。等麥子割得差不多了,便開始拆垛子碾場。
我對碾場最早的記憶,要追溯到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少年歲月。那時,學校會放忙假,學生除了在麥場邊的“紅領巾崗哨”站崗(不帶火入場、不許抽煙),
我還會由隊上安排倒糞,每天能掙2分工。
彼時,碾場是既簡單又古老的原始操作方式。早晨天不亮,生產隊的上工鈴就響了,大人們拉著架子車,裝上杈、掃帚、簸箕等趕往場里。婦女們用掃帚掃場,也叫漫場;男社員則負責拆垛子。場掃干凈后,隊長會在場的中心位置立一捆麥,以這捆麥為中心開始攤場。一部分人原地拆麥捆攤場,另一部分人從拆開的麥垛子處用架子車往攤場處運麥捆,小孩子則手提懷抱麥捆運送。生產隊人多業(yè)大,攤好的場呈直徑百米左右的圓形,估算下來,這里能攤20多畝地的麥子。
等麥場攤好后先晾曬一會兒,大部分社員就去地里繼續(xù)割麥,部分年長的男勞力則留下來套碌碡。
碌碡又稱“碌軸”,是最原始的農業(yè)生產用具,一種用以碾壓的畜力農具。它呈圓柱體,中間略大,兩端略小,便于繞著一個中心旋轉。木框也叫簸枷,是碌碡的基本配套工具。木工按照碌碡的通用規(guī)格,做好橫梁(2道)、邊梁(2道)、圓木銷子(2個),在邊梁上鑿長方洞,榫接而成。將簸枷邊梁上的兩個圓木銷子對準插入碌碡兩頭圓心的凹槽里,這樣拉著簸枷,碌碡就能以圓木銷為中柱滾動前行。
套碌碡的人先選好碌碡,各拉兩頭牛,給牛套上牛軛頭、戴上“籠嘴”(用竹篾子或者鐵絲編制的半球形器物)蒙住嘴巴,防止牲畜吃糧食。把牛軛頭的末端掛在碌碡上,兩牛的頭部用繩子相連,牛頭的另外兩側用長繩(也叫尺繩)相連,人握住長繩的中間,以便左右拉動方向。那時候,生產隊的牲口并不多,模糊的記憶中,不足10合碌碡。它們豎行排隊進入攤好的場里開始碾壓。牛拉碌碡雖減少了人工,但速度很慢。
套碌碡的人左胳膊窩里夾一個長把灶籠,左手牽著牛繩,右手拿著鞭子,趕著碌碡繞場轉圈,不知要轉幾百圈才能把麥粒壓下來。牛慢悠悠地走著,套碌碡的人跟在碌碡后面機械地轉著,轉著走著就打瞌睡。套的碌碡多了,干腿(膝蓋以下腳腕以上)常被簸枷碰得出血,而且每次碰爛的都是同一個地方。
配合碾場的小孩子則坐在場房里(夏收期間,每個生產隊場上都會搭一個臨時草棚,用來堆放場用農具,并有專人負責管護)乘涼,等候套碌碡人的吆喝聲。每當場上喊“倒糞來”,他們就快速跑到場上,接過裝有牛糞的灶籠,將牛糞倒到指定的地方,再迅速把灶籠還回去。
待碾過一遍麥子后,全體社員就會被招呼來翻場。由一人帶頭,其他人緊跟其后,從外圈捉住麥稈底部向外翻,把原碾過的底面翻到上邊來。翻場期間,牲口會被拴回槽上喂食,等牲口吃飽,翻過的麥子也曬得差不多了,就二次套碌碡,繼續(xù)枯燥機械地碾場。
等二次碾完,已過晌午,就該起場了。大人們用木杈抖麥草,抖過的麥草搭成一簇簇小堆子;年輕人用尖杈推麥草,沒有尖杈的兩人一組用兩條棍抬麥草;有經驗的男社員負責丟草摞垛子,垛子一般都在飼養(yǎng)室后院,方便鍘草喂牲口。
麥草清理完后,就該推耙、掃帚進場收場了。大家把碾好的麥粒及麥糠的混合品推的推、掃的掃,集中收堆。然后乘風揚場,使麥粒與麥糠分離。揚場是個技巧活,需要有經驗的人配合,有揚場的,有掠場的。掠場一般由婦女負責,她們用一把較舊的掃帚,在麥粒上左右輕掃,把落在麥粒上的麥秸或麥糠掃干凈。揚場全靠天賜風,有風才能進行,沒風就只能等。夏收期間,等風揚場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人晚上睡在場上等風。揚完場后,男社員裝袋拉運堆放,女社員用背簍背麥糠到存放的地方,把場騰出來準備下一場碾場。
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的思想觀念也在改變。在長期的重體力勞作中,大家逐漸摸索出減輕勞動強度、快捷省事的勞作辦法。上世紀七十年代后期,智慧的農人發(fā)明了電碌碡,用來代替牛碌碡,既快又省事。電碌碡是用水泥、石子澆鑄一個1.2米長、直徑約0.8米、帶有中軸的水泥碌碡,在其上焊接一個可平衡、帶有坐椅的鐵架子,架子前邊裝有架子車轱轆作為導向輪。在架子上裝一個低速電機,通過皮帶傳輸帶動碌碡前行,這樣碾場只需兩個人。在場的中心位置立一根木桿,從此處用纜線引電到電機上,碌碡內側一人手拿纜線,外側一人掌握方向,一臺電碌碡能頂十臺牛碌碡,高效便捷。
后來,村上有了大型拖拉機,夏收時給各生產隊負責碾場,夏收速度明顯提升。攤場時不用將麥捆解腰撥散開,只需一捆緊挨一捆,用鐮割斷腰即可。單位面積攤麥厚度增加,單場碾打時間縮短、數量翻倍。記得有一年,我隊社員凌晨四點起床,到晚上共碾了5個場,這在牛拉碌碡的時代是難以想象的。與拖拉機一同進入農村的還有脫粒機、收割機,但農民即便再辛苦也不愿用、很少用。因為壓扁的麥秸不僅要喂牲口,也是農村人生活不可或缺的柴禾。做飯燒水、燒炕取暖都要用柴,沒有了麥草,就要費心費力去拾(割)柴,生產隊的牲口也會失去食草來源。
碾場需要人多,無論老小,人多干活就快。攤場時孩子提送麥捆(生產隊對勞力年齡不限制,只要個人愿意,隊上就給派活,只是給工分少),大人攤場;翻場是個粗活,捉住麥根向外一翻,一個人翻一圈,多人一次就能翻多圈;起場時,大人抖場,孩子們運麥草;揚場完了,大人裝袋,孩子們背麥糠,大家各盡所能。
在我短暫的人工收麥經歷中,夏收期間最累的不是割麥、拉麥,而是碾場。尤其是用牲口碾場、起場和揚場,又熱又累還不敢歇氣。一是場周圍都是麥垛子,太陽毒辣,烤得人心慌氣短,即便有涼風吹來,也得不停地勞動;二是生怕來一場雷暴雨,只有把麥子揚出來,才能像癱瘓了一樣,睡倒在場里喘口氣。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天氣預報還不太準確,農村人只能作參考,主要靠觀天色,尤其是午后的天色。記得包產到戶后有一年,我們和鄰場幾家都在碾場,毫無征兆地下起了大雨,正在碾打的麥子被淋透,無奈只能棄場躲雨;三是面朝麥場背朝天,太陽炙熱,汗流浹背,身上沾滿塵土,麥芒扎人,衣服被汗水浸濕后又變硬,密不透氣。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推進,我國農業(yè)生產形勢日益向好,農業(yè)新技術的應用和新機械的推廣逐年增多。聯合收割機把原來的多項工序一次完成,極大地減輕了農民的勞動強度,更將原來月余的夏收時間縮短到以小時計算。如今,已無打麥場,再也沒有塵土飛揚,沒有拖拉機的轟鳴,也無需擔憂大雨的侵襲。特別是隨著鄉(xiāng)村振興的推進,近幾年有了小麥烘干設備,農民靠天收割的日子將逐步成為歷史。
雖然現在的生活很好,但曾經的日子也令人懷念。那些揮汗如雨、塵土飛揚、抖草揚場、摞柴背糠的場景,甚至麥芒扎入手指的小插曲,都成為了生命中美好的一部分,珍藏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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