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再婚(小說)
一
故事從上世紀(jì)六十年代末開始說起,那正是動蕩的年代,也是貧窮的歲月,當(dāng)時農(nóng)民經(jīng)濟條件很差,解決溫飽似乎是一種奢望。
江南水鄉(xiāng)迎來又一年的春天,燕子回歸,百鳥爭鳴,田間稀疏得麥苗在春風(fēng)中有力無力的搖晃,草兒吃力的吐出翠綠的嫩芽,唯獨那大片的紅花草長勢非常好,都已開出了鮮艷的花朵。
那紅花草是生產(chǎn)隊為了積肥種的,給填不飽肚子人家,也可以抵擋一下饑餓。小蜜蜂纏綿著那些馨香的小紅花,空氣中彌漫著花的芳香。饑餓困境中的人們,無心欣賞四月的風(fēng)景。
江南春雨綿綿,生產(chǎn)隊里沒活干,今天是老娘的生日。一大早,趙富奎上街買了一斤肉,還有一塊燒餅,放在挎在手臂上的小籃子里,一路上心思著,那天無意中看見曹鳳蘭家的孩子們,碗里吃的都是菜,只有幾粒米粘在里面。
從街鎮(zhèn)上回來和母親商量說:“娘!我想送幾斤米給風(fēng)蘭家,見她家鍋里煮的全是野菜,還有紅花草看不到幾粒米?!?br />
母親在給他補著衣服,善良的母親嘆了口說:“唉!……男人不在了,一個女人家拉扯著三個孩子,著實難為她了,你把剛買回來的那塊肉,咱就別吃了,送去給鳳蘭家孩子們吧?!?br />
富奎又說:“娘!那肉可是為你過生日買的,這……”
富奎媽停下手里的針線說:“過啥生日??!咱家還算可以的,鳳蘭家連米都沒得吃了?!?br />
于是富奎走進里屋,從原本不多的米缸里用碗扒出幾碗米,倒進淘米籮里拿上那點肉,穿在身上的蓑衣都忘記脫,就去了鳳蘭家。
二
曹鳳蘭的丈夫是剃頭匠,小時候調(diào)皮爬樹,不慎摔折了腿,由于救治不及時落下了殘疾。就是因為他腿腳不利索,所以學(xué)了剃頭手藝。在當(dāng)初剃個頭,三五毛錢。一天下來也可以掙個一兩塊,再加上鳳蘭勤儉持家,日子過的還湊合。而后,有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
然而,好景不長,不慎染上了肺結(jié)核。聽說這病傳染性很強,為此,沒人再敢找他剃頭了。
丈夫跛腳,在生產(chǎn)隊里也不能干啥活。再說又有肺病纏身,為了養(yǎng)活三個孩子,鳳蘭像男人一樣拼命干活掙工分。
一家人吃飯都成問題,哪還有錢給丈夫看病呢。一年前,久病不愈的丈夫突然大口咳血不止,無力回天,離開人世。
趙富奎,三十多歲中等身材,長方臉上有雙炯炯有神得大眼睛,為人處世坦誠厚道,農(nóng)家活樣樣精通,種田是把好手。家有弟兄三個,老大招親入贅在外,老二已經(jīng)結(jié)婚分了家。富奎最小,在他七歲那年,父親得了血吸蟲病走了。家境貧寒,使得他成了大齡青年。如今母子倆相依為命。
富奎來到鳳蘭家,見她正在往鍋里切菜準(zhǔn)備中午的飯,鳳蘭見富奎送過來七八斤米,手里還有塊肉。
鳳蘭萬分感激的說:“不行!我不能要,自從他爹走了,你娘倆沒少接濟我們,你家日子也不寬裕?!?br />
富奎說:“這點肉也是我娘叫送過來的,我就養(yǎng)一個娘,你要養(yǎng)三個孩子呢!”
鳳蘭趕緊倒了杯水遞給富奎說:“要不是你娘倆接濟著,我們這日子真不知怎么過呢?!?br />
他從口袋里摸出幾根好久舍不得抽的旱煙絲,放進小小煙斗里說:“等孩子長大了就好了,困難都是暫時的?!?br />
鳳蘭隨即幫他點著煙斗說:“中午把大媽叫過來,到我家一起吃飯。”
富奎抽了一口煙說:“不行!今天是我娘的……”他想了想沒敢往下說,怕鳳蘭會把那舍不得吃的那幾個雞蛋炒了給娘過生日。
富奎媽還是被鳳蘭請了過來。
那點肉,鳳蘭變著法做成了好幾道菜,半年沒吃到肉的孩子們,使勁嗅著家里飄出的肉香。中午有白米飯吃,還能吃到幾塊肉解饞,娃們開心的像快樂得小鳥嘰嘰喳喳,鳳蘭把舍不得吃的雞蛋也炒了韭菜。這頓飯把富奎媽吃出了想法。
富奎娘倆回到家里。
母親問兒子說:“鳳蘭人不錯,人長得也好看,就比你大兩歲,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托個媒人過去說說看?”母親說話間,看著兒子臉上的表情,鳳蘭畢竟是有三個孩子的媽。
富奎也知道自己已經(jīng)過了而立之年,再說,鳳蘭的確是個好女人。于是說:“娘看著行就行,我聽您的。”
第二天下午,富奎媽就去了村西頭,找了媒婆李桂英,這人能說會道,用她那張嘴不知說成了多少對夫妻,說成一樁親事。那年代日子都艱難,能送個豬肘子謝媒人也就不錯了。
富奎媽說明來意。桂英想了想說:“老姐姐托我辦事兒,你就放心,只是她可是三個孩子媽呀,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你可得想清楚嘍。”
當(dāng)天下午,媒婆就來到鳳蘭家說:“鳳蘭啊,富奎這小伙子可不錯,你假如能嫁給他,可就是燒了高香了。我說話直來直去,人家可是正宗大小伙,你可是三個娃的媽呀。”
風(fēng)蘭臉上滿是羞澀說:“我實在不想拖累人家,嫁給他是我的福分,不過我必須為他再生個孩子,負擔(dān)實在太重?!?br />
媒婆繼續(xù)說:“你那老大都13歲了,不用幾年都能掙工分了,大娃長大了就能養(yǎng)小娃了不是?”
鳳蘭沒再言語,這事兒就算成了。鳳蘭提出,無需辦酒席,就兩家和在一起過日子就成。從那,富奎擔(dān)起了一個父親的責(zé)任。
一年后鳳蘭給富奎生下一個女兒,取名趙萍萍。那三個孩子后來也都改姓趙,管富奎叫爹。日子雖然苦,一家人過的非常溫馨和睦。富奎媽逢人就說她兒子命好,她娶了個好媳婦會過日子,懂得尊老愛老。
三
歲月在不經(jīng)意間,走進了九十年代。富奎夫婦養(yǎng)大了兒女,也送走了老人。二小子讀書聰明,考上了大學(xué)。分田到戶之后,富奎帶領(lǐng)孩子們勤勞致富,種植大棚蔬菜。幾年后蓋上了三間樓房,給大個兒子娶了媳婦成了家,老二大學(xué)畢業(yè)在無錫城里安了家,大女兒中專畢業(yè)嫁到了附近街鎮(zhèn)的一個小伙。日子過的稱心如意。
趙富奎的親生女兒,趙萍萍也已經(jīng)長成婷婷玉立大姑娘。眼睛長得像她爸水靈靈的,挺值得鼻梁,櫻桃樣的小嘴,成了這村莊獨一無二的美女。恰恰就是這自己的親生女兒,為她操碎了心。
趙萍萍高中畢業(yè)后,在一家私營企業(yè)上班,在廠里認識了一小伙子長得很帥氣,他家有服裝廠,可有好賭的惡習(xí)。曾經(jīng)萍萍把小伙子帶回家?guī)状?,從言談舉止觀察,父母感覺這孩子不光好賭,而且人品也不行。
小伙子家里雖然有錢,父親并不贊成這樁婚事。
曾經(jīng)多次提醒說:“萍兒!他家有錢咱不稀罕,有好賭的惡習(xí)不是好事兒,我看他人品也不行,你還是趁早和他分手吧!”
每次聽見父親說這類話“和他分手”女兒就反感。
萍萍不耐煩的說:“爸你能不能不管我的事兒!”
鳳蘭聽不下去了說:“你是他女兒,爸才管你,他能看著你往火坑里跳嗎?不光你爸反對,我也反對!”
萍兒一生氣,甩手走人。老夫妻倆搖搖頭嘆了口氣。真想不到小女兒婚事,成了老兩口的一塊心病。
這天,萍萍下班回來,和母親說:“媽!我已經(jīng)懷孕幾個月了,無論你們同不同意,我都要嫁給他,明天我們決定去領(lǐng)證?!?br />
鳳蘭無言以對,氣得無聲的走出家門外,往田間走去,心里郁悶的難受。金秋十月,田野里散發(fā)著稻谷的清香,那稻穗謙卑得低頭彎下腰,草叢里蟋蟀拼命吟唱,似乎在它短暫的生命里,顯示一下自己的存在。在這之前,看這田野里的景色,聽著、看著,心情特好,而當(dāng)下看什么都煩躁。
曾經(jīng)那么多坎坷苦難都熬過去了,就這小女兒,不叫人省心,我行我素偏要嫁給不該嫁的人。為娘看著她往火坑里跳卻無能為力。
天色慢慢暗下來,也漸漸有點涼了。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抬頭看著滿天的繁星,心里從未有過的難過和無助。
富奎從地里回家,見女兒在屋里黑著臉,知道娘倆在慪氣,他知道妻子心里有事兒,肯定獨子去了野外。于是拿起她的外衣就往田間走去。
富奎見妻子在哭泣,隨手給她披上衣服勸道:“孩子大了,婚姻只能由她自己選擇,我們想管也管不了,想開點兒吧!”
他又接著說:“我們只能為孩子祈禱,但愿他能懸崖勒馬,改掉惡習(xí)?!?br />
風(fēng)蘭一頭扎進丈夫懷里說:“她已經(jīng)懷孕了,這事兒可咋辦?。〉人靼走^來可就晚了呀!”
他站起身來說:“回家吧!外面涼,一切順其自然?!?br />
四
趙萍萍由于懷了孕,不顧父母強烈反對,依然和杜海濤領(lǐng)了結(jié)婚證,不久走上婚姻殿堂。
一年后生下一個兒子,杜海濤在外越賭越大,最終服裝廠沒錢周轉(zhuǎn),逼迫停產(chǎn)。因為沒錢再賭,每天醉生夢死,喝醉了回家發(fā)酒瘋。
萍萍這才明白父母強烈反對的原因,她開始后悔,為了孩子盡量能忍則忍。
這天,萍兒剛下班回家,又見丈夫又喝得爛醉,沒理睬他,誰成想,他上前抓住她頭發(fā),伸手就是一拳打了過來,當(dāng)時給打得兩眼冒金星。受了委屈,而且也不好意思回娘家,因為當(dāng)初沒聽父母話,才落得如此下場。
女兒家離著不太遠,聽說女兒過得不順心,忍不住還是想去看看,就六七里路,鳳蘭想自己徒步去。富奎心疼老伴兒辛苦說:“這幾天地里活不多,你坐在自行車后面,我們一起去看看隨即就回。”
鳳蘭嘆口氣說:“這孩子倔,都幾個月沒回家了,真有點想她了?!庇谑歉豢T上二八大杠,二人朝女兒家出發(fā)。
萍萍被老公打得成了熊貓眼,沒去上班,杜海濤早上起來,也不清楚去了哪里。她躺在床上眼睛都哭腫了。兒子被接去奶奶家。她回味著婚后幾年過得日子,后悔當(dāng)初沒聽父母的話。想離婚吧,又舍不得孩子,不離婚這日子沒法過。翻來覆去拿不定主意。
這時屋門被輕輕被推開,那是母親的聲音:“萍萍!還沒去上班嗎?我怕你去上班,大清早就趕了過來?!?br />
萍兒沒出聲,母親走進房間見她頭蒙在被窩里。母親過去掀開被子,看見了女兒被打成這樣,心疼地說:“孩子咱回家,無論當(dāng)初你如何不聽話,如何倔強,受了委屈娘家永遠都是你溫馨的港灣?!?br />
鳳蘭見此情形,心疼的淚水盈滿雙眼。富奎坐在那里只顧抽悶煙。
萍兒聽了母親一席話,抱著母親哭的撕心裂肺。
富奎看著娘倆說:“回家再說吧!真不行就離婚。”
當(dāng)天下午,杜海濤不知又在哪些狐朋狗友那里喝酒回歸,見媳婦已經(jīng)不在家。跑到母親那里問:“趙萍萍呢?”
母親沒好氣的回答:“我?guī)湍銕Ш⒆樱€要幫你看老婆呀!”
老太太對這不爭氣的兒子甚是無語。她忍不住又說:“你這樣下去就等離婚吧!”
在當(dāng)時,離婚必須雙方同意才能離成,杜海濤始終不肯簽離婚協(xié)議。一直拖下來好幾年,最終杜海濤參與了一起犯罪案件被判刑,無奈之下才簽下離婚協(xié)議。八歲的兒子判給了趙萍萍。
趙萍萍從此成了單親家庭,雖然已經(jīng)是一個孩子的母親,絲毫沒減退她的魅力。由于忙于上班,孩子有外婆照顧著。每天下班就直接回娘家。婚姻的失敗,使她變得深沉、寡言。
五
江南每年都有梅雨季節(jié),這天,趙萍萍上班匆忙中,忘記帶雨具,上班的地方離家有五六里路。下班回家半路突然下起傾盆大雨,而且?guī)в须婇W雷鳴,這段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能兩腳拼命蹬著自行車。
突然間,她頭頂?shù)挠晷×耍ь^一看是一把傘不知何時,幫撐在頭頂。那人一手掌握著自行車把,一手幫她撐著傘。撐傘人自己的衣服已經(jīng)大部分淋濕。
趙萍萍感激目光看著撐傘人說:“謝謝你!雨太大了,停一會兒再走吧!”
那人微笑著說:“也好,那里有個瓜棚,我們先去那里避避雨?!?br />
由于雨聲太大,那人說話似乎只能把桑門兒提到最高。
于是兩人被大雨逼進了瓜棚。那人從包里拿出條干毛巾遞給萍萍說:“擦擦吧,頭發(fā)都濕了冷風(fēng)一吹會感冒的?!?br />
她接過毛巾感覺從未有過的溫暖。這才仔細打量著這人。身高一米七六左右,眉宇間有顆很顯眼的痣,嘴角略微上揚,眼睛不大,高鼻梁,三十多歲左右。算不上帥氣,一臉樸實憨厚。
他非常幽默風(fēng)趣的說:“請問美女何方人士,您在哪里高就?”
幽默風(fēng)趣的話語,把萍萍惹得噗呲一下笑了?;卮鸬溃骸拔颐w萍萍,在芳橋鎮(zhèn)電子廠上班,趙家灣村人?!彪S即反問:“請問師傅您是何方人士,在哪單位高就?”
那人調(diào)皮的瞥了一眼萍萍說:“本人姓楊名文燁,美西村人,在國企電纜廠上班?!彼ゎ^看了看外面說,“走吧!好像雨停了?!?br />
于是兩人走出瓜棚。臨別時,楊文燁把傘留給萍萍說:“我快到了,傘你帶著吧,也許還會再下”
說完,楊文燁騎上自行車就走了。
短短的接觸,萍萍竟然有點喜歡上了他。
萍兒回到家里,和父母說起路上遇他的邂逅。母親說:“美西村我舅舅家表哥就那個村,我去打聽打聽?!逼純河终f:“你去的話把那把傘帶上?!?br />
自從小女兒離了婚,見她獨來獨往,像一只孤雁。做父母的心里也很難受,幾次托人介紹,聽說還有個男孩兒,于是就沒有了下文。每當(dāng)想起就感到鬧心。今天聽女兒說起路上遇見的那個小伙子,鳳蘭恨不得當(dāng)天就去探個虛實究竟。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鳳蘭想來想去,還是晚上就去梅西村跑一趟。不然晚上也睡不踏實,反正就四五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