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園】磨痕深處(散文)
幾乎每一次我看到那種大約長150厘米、5厘米寬的不銹鋼水果刀,我便會想起大約同樣大小的一把菜刀,想起我的祖母。祖母于2009年11月11日晚8點15分仙游去了,2天后便是老人家92歲華誕的日子,至今十六年了。
歲月如篩,篩去了浮塵,只留下那些沉甸甸的、閃著微光的舊物,在時光深處隱隱作響——譬如那把菜刀。
那把刀,普通材質的,那時候幾乎沒有不銹鋼做菜刀的,當然也不可能有那么樣長條形的菜刀,那是祖母經年累月使用磨呀磨才導致的結果呀!三十多年前,她日日操持家計,刀刃在磨石上往復低吟,一寸寸,一層層,竟將歲月磨成了鐵屑。依我的揣度,這沒有三四十年功夫是絕不會至于此的。不,祖母絕不是一個吝嗇的人,她對于所有的親戚朋友和鄉(xiāng)鄰都是一視同仁的豪爽客氣。其實祖母無需那么節(jié)儉的,她的生活水平雖然談不上怎么好,卻也不至于必須勒著褲帶過日子的,所以說這只是一種生活的態(tài)度,一種生活的習性而已,這是一種經歷過饑荒年代的人們才特有的秉性。
祖母那雙手,似乎天生便知道如何讓萬物物盡其用。我尚在小學時,某日溜去祖母的老屋,見她坐在門前小凳上。她身旁放著一個搪瓷缸,那缸子身上的瓷早已斑駁脫落,露出底下暗沉的鐵胎,如同被歲月啃噬后裸露的傷痕。祖母面前一小塊木板上,攤著一撮灰暗粘稠的膏狀物。她右手握著小小鐵榔頭,翻來覆去,反反復復,輕輕捶打,動作里含著一份無人可解的耐心與鄭重。我湊近好奇問道:“這是什么呀?”
祖母停下手中的小錘,抬眼朝我一笑,聲音里透著一股慈和:“桐油摻和著石灰?!?br />
我又問:“弄這個干啥用?”
祖母這才指了指搪瓷缸的邊沿,“補這個窟窿呀。”我順著祖母的指向認真一看,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里真有一個小洞,小指頭似乎都能探進去。
那桐油石灰的膏藥究竟能否補住缸壁的傷痕?我從未知曉,后來也再無從查證,更無心去考證了。然而當時對祖母的那番篤定,我心底是深信不疑的——她手中的每樣物件,似乎都因那雙手的撫摸與修補,而超越了其自身壽命的極限。那搪瓷缸盛著的水,想必也因這份心意而格外清甜罷。
歲月無聲流過,祖母已遠行十六個春秋了。那把被磨礪得窄長而鋒利的刀,早已在生活的輾轉中不知所蹤;那經桐油石灰細心彌合的搪瓷缸,亦不知歸于何處塵土。然而,祖母那節(jié)儉的深痕,卻卻如刀鋒磨出的光、桐油補過的縫,悄然刻進了我的骨血里。如今家中偶然出現(xiàn)需縫補或修繕之物,我竟會下意識地想起祖母當年修修補補的情形。
時間雖將舊物一件件帶離人間,可祖母那點化平凡為不朽的節(jié)儉心意,卻如桐油補過的小洞一樣,默默封存了光陰的流逝,堅韌地傳遞下來。
其實祖母她老人家并未真正離去,她依然在血脈深處,溫柔地磨礪著我們生命的韌度。
2025年6月2日星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