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曉荷】再也搶不到的溫暖(散文)
升洲村的臘月,就跟被凍住的大冰塊似的,江風“呼呼”地刮著,跟小刀子似的往人臉上扎。天上的云烏泱烏泱的,跟掉了色的破棉絮似的,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伸手一抓,滿手都是濕漉漉的霧氣。老家青石板路上結(jié)的冰,跟抹了豬油似的,滑不溜秋的,稍不留神就得摔個屁股墩兒。我和堂哥跟倆縮頭烏龜似的,蜷在火桶里,鼻尖凍得跟紅辣椒似的。
“大孫兒小孫兒,糯米團子出鍋咯!”爺爺這一嗓子,跟開春的爆竹似的,“嘭”地一下就把我們身上的寒氣都崩沒了。我和堂哥跟裝了彈簧似的,“噌”地從火桶里蹦起來,撒丫子就往灶屋跑。我生怕被堂哥搶了先,跌跌撞撞地沖進灶屋,把正在鍋臺邊忙活的奶奶嚇了一跳,好在爺爺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我。
這會兒的灶屋,跟個小火爐似的,柴火“噼啪噼啪”地響,鐵鍋里“咕嘟咕嘟”地冒泡,熱氣“呼哧呼哧”地往上竄,糊得我眼鏡片兒上全是霧。模模糊糊中,我看見爺爺那雙裂得跟老樹皮似的手,正挨個往我們碗里裝團子,火光一照,那手就跟鍍了金似的。
“孫兒們小心燙,先吹吹再吃?!睜敔斦f話時,嘴角的皺紋跟老樹根似的,笑得越深,坑就越深。聽著爺爺這話,我心里暖乎乎的,恨不得立馬撲進爺爺懷里。
可我剛要往爺爺那跑,就被堂哥給攔住了?!斑@是我爺爺!”他扯著嗓子喊,還把沾著粉的手往我新棉襖上抹??粗路隙嗔撕脦讉€臟手印,我又委屈又生氣,可他比我大幾歲,我根本打不過他。廳堂窗戶紙上結(jié)的冰花,跟雕花似的,把外面的光遮得嚴嚴實實。我和堂哥叉著腰,跟倆斗架的小公雞似的,準備來場“口水戰(zhàn)”。那時候我們哪兒知道,在爺爺心里,我們倆都是一樣的寶貝疙瘩。
“爺爺是我的,去年暑假爺爺還給我編了竹蜻蜓!”我急得直跺腳。堂哥的臉“唰”地一下就紅了,我瞅著他眼窩子都濕了,估計是急得要掉眼淚了。屋外的北風“嗚嗚”地吹著,樹枝“咔嚓咔嚓”地響,跟在那兒嘆氣似的。就在這時候,趴在閣樓上看熱鬧的堂姐笑著說:“要不你們石頭剪刀布?誰贏了爺爺就是誰的。”
堂哥擼起袖子,擺出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架勢,呼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一下子就變成了小霧團。我也不甘示弱,心里不停地琢磨他會出啥手勢,緊張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當他喊出“石頭”的時候,我趕緊出了“布”,看著他瞪得跟銅鈴似的眼睛,我心里得意極了。
“你耍賴!這局不算!你肯定是先看見我出石頭才出布的。”堂哥撲過來就要搶我手里的團子,我們倆在狹小的灶臺間推推搡搡。我死死地攥著團子,手臂都累得發(fā)抖了,就怕被他搶走。爺爺趕緊去挪蒸籠,生怕我們倆被燙傷了?!耙贿@個爺爺歸我,我給你錢,你去買個爺爺吧!”堂哥突然掏出一疊五毛和一毛的零票子,“我這兒有五塊錢,給你!”。我想起了供銷社柜臺上的不倒翁爺爺,它臉上永遠掛著個假笑,沒有爺爺身上那股子艾草香,也沒有爺爺摸我時那粗糙卻溫暖的感覺。我“哇”地一下就哭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糯米團子上,砸出一個個小坑:“買的爺爺是假的!我就要會編竹蜻蜓的真爺爺!”我一邊哭一邊委屈地喊。
堂屋里的煤油燈一閃一閃的,跟個螢火蟲似的,外面的寒風“呼呼”地拍打著窗戶紙,要不是有窗框擋著,估計早就被吹破了。我和堂哥就這么吵吵鬧鬧了快倆小時,把叔伯們樂得前仰后合。最后還是爺爺用他那粗糙的手掌,輕輕擦去我們倆臉上的淚珠。他把兩塊麥芽糖塞進我們手心:“傻孩子,你們倆都是爺爺?shù)男母螌氊悾瑺敔敳粫蛉魏稳说??!蔽彝低得榱搜厶酶纾l(fā)現(xiàn)他也在抹眼淚。這時候天已經(jīng)全黑了,灶膛里的火也慢慢滅了,就像我們的爭吵也漸漸平息了。
一晃好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我和堂哥都長大了,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事兒。不知道堂哥還記不記得那場“戰(zhàn)斗”,可在我心里,這事兒就跟扎了根似的,怎么都忘不了。去年清明節(jié)前后,我回了升洲村,站在空蕩蕩的灶臺前,鐵鍋都銹得不成樣子了,再也蒸不出那冒著甜香的糯米團子了。灶臺邊的墻皮黑黢黢的,一塊一塊地往下掉,露出里面粗糙的泥土磚塊,好像在那兒默默地講著過去的事兒。我鼻子一酸,眼淚又下來了!
老樟樹的影子斜斜地映在斑駁的土磚墻上,跟爺爺拄著拐杖的樣子一模一樣。綿綿細雨打在樹葉上,“沙沙沙”地響,就像爺爺在那兒嘆氣。我站在老樟樹下,幾股小旋風卷起幾片發(fā)黃的樹葉,恍惚間,我好像又聽見爺爺在喊“大孫兒小孫兒,糯米團子出鍋咯!”。雨水順著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掉,在青石板上砸出一個個小水洼,可再也看不見那個佝僂著背,把麥芽糖塞進我們手心的身影了。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升洲村那個飄著糯米香的臘月,想起那個霧氣蒙蒙的灶臺,想起爺爺那雙布滿裂口卻溫暖的手。它們看著我們度過了最單純的童年,可現(xiàn)在卻在歲月里,悄悄地變成了我永遠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