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星月】感謝誰(散文)
前日讀三毛的散文《還給誰》,讀著讀著便情不自禁地打開記憶的閘門,回憶起一個人,一件事,而且這個人這件事幾乎影響了我的一生!
1982年三九第一天,夜里二點多,列車上傳來播音員的報站聲:“二井子車站到了,有下車的旅客請?zhí)崆白龊孟萝嚨臏蕚洹榆囌镜搅?,有……”我不用準備,因為從綏化上車至今,沒有找到座位,一直站到現(xiàn)在。
那些年,不知道人們熙來攘往的做些什么?總之每一節(jié)車箱里都像沙丁魚罐頭似的人挨人,人擠人?;疖嚿鲜牵罂蛙嚿鲜?,坐車的人永遠像粘豆包一樣擠在一起。
我倒騰著疲憊的雙腿,困的實在熬不住了便在座椅的靠背上,用手撐著腦袋瞇上一會兒。
二井子站,一個只停靠一分鐘的小站。卻因為一所省級重點高中而名揚龍江大地。
其時,我剛剛經(jīng)歷了1981年的高考,初考入圍,復(fù)考落榜。
隨著高考的落榜,我整個人也隨著跌入深淵,開始了我悲慘的人生。我是家中的長女,全家人的希望,第一炮打啞了,名列前茅的成績居然沒有給弟弟妹妹們帶個好頭,自知罪孽深重。
每日里出出進進,不敢看父母那怨恨的眼睛,不敢看鄰居們投來的扎眼的目光,前途茫然一片灰暗,走路時不敢弄出響聲,頭埋的很低,不敢大聲講話,像做了什么虧心事一樣!
經(jīng)過一番經(jīng)濟上的考量,爸爸還是打算舉債也讓我復(fù)讀,這樣一來更加重了我的心理負擔(dān),常常想到自殺,死了算了。
不知爸爸托了多少關(guān)系,終于等來了可以來二井子復(fù)讀的消息。
當(dāng)時的二井子高中,聲名遠揚,是北安農(nóng)墾系統(tǒng)最著名的一所高中,以嚴格的寄宿制管理和高強度的學(xué)習(xí)氛圍而著稱,是高考的夢工廠,是名校的搖籃,是魔鬼都怕的地方,想到二井子復(fù)讀是千難萬難的事。
高升學(xué)率帶來的名氣效應(yīng),因此二井子高中的入學(xué)門檻高的驚人。
我弟弟周正國,便是這所高中1990年考走的第二個清華大學(xué)生。第一個考上清華的考生劉元春,他的哥哥劉元華考的北大,特牛的哥倆,特牛的二井子,不用說二井子一下子金光閃閃,成了多少學(xué)子們夢寐以求的神圣之地。
二井子位于北安北的一個小鎮(zhèn),極其偏僻,因為極其偏僻遠離塵囂,被有識之士選為校址。
沒有影院,沒有飯店,沒有錄相廳……凡是娛樂的全沒有,這里遠離聲色犬馬的誘惑,這里杜絕燈紅酒綠的入侵,這里只有發(fā)奮苦讀,只有追求高分高考??谔柧褪侵灰獙W(xué)不死,就往死里學(xué)!
一天一趟的哈爾濱發(fā)往龍鎮(zhèn)的火車途經(jīng)這里,到站時間下半夜。
知道到站時間太晚,故提前給低我一屆的發(fā)小文革寫了信,讓他務(wù)必接站。
然而,當(dāng)我拖著沉重的行李,站在零下四十度的寒風(fēng)中舉目四望時,并沒有看到發(fā)小的身影。
??恳环昼姷男≌荆质窍掳胍?,因此下車的旅客很少很少,也就三五個人,人家都有親人接站。不消幾分鐘人都走散了。站臺上只剩下孤零零的我。
這種小站,候車室僅有賣票的功能,不接待候車過夜的人。
我不知道學(xué)校的具體位置,更不知道該往哪里走?好在對著出站口僅有一條大道。我只能在車站工作人員疑惑的目光中,假裝有人接站,硬著頭皮拖著躺在麻袋里的行李,沿著唯一一條大道走下去。
麻袋是我自己動手打包的,里面除了一套被褥,兩套衣服,復(fù)習(xí)資料,同時打包的還有我的未來,我的人生,因此沉的要死。我嬌小瘦弱的身軀還沒有麻袋高,我只能拖著它走。拖著我的未來走!是未來牽著我在走!
獨自走在空曠死寂的雪地里,仿佛世界末日。雪地反射著冷光,使周圍的景物看上去,既隱隱約約,又清晰可見,它們無聲的矗立著,仿佛怪獸阻擋著我前進的腳步。我能聽到自己因害怕跳到嗓子眼的心跳聲,還有自己踏在雪地上咯吱作響的腳步聲。
我費力的拽著一個麻袋角,艱難地蹣跚在寂靜的雪地里。
嚴打前的八十年代初,待業(yè)的小年青特別多,加之返城知青也無從就業(yè),許多人無所事事,終日游手好閑,流氓團伙橫行霸道,大白天都敢行兇作惡。那幾年的犯罪率非常之高,令人發(fā)指。僅80年到82年三年犯罪案件達到70萬起。
搶劫,盜竊,強奸,殺人的案件層出不窮,打架斗毆司空見慣。當(dāng)時黑龍江有幾個城市亂的出名,北安是重災(zāi)區(qū)社會治安特別差,口碑不好,女孩們談到北安像躲避瘟疫一樣可怕。
我考上的學(xué)校在齊齊哈爾,上學(xué)路過北安,每一次都提心吊膽,窩在候車室里不敢動彈,餓了也不敢走出車站半步去吃飯。在北安的那趟車上,我經(jīng)歷了好幾次,坐一次被偷一次,坐一次被偷一次。包被割破過,羽絨服被割破過……錢和車票被洗劫過,防不勝防,真是望而生畏啊。
當(dāng)時,大白天幾個女孩結(jié)伴走,被流里流氣的男青年騷擾是常有的事,因此沒有特別緊急的事情是絕不敢獨自出門的。
況且是在下半夜,一個女孩子……
我硬著頭皮,盲目的往前走。腦海里想象著可能發(fā)生的可怕事情,我該怎么應(yīng)付啊!不由的怨恨起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啊,你們把我送到絕路上了,你的女兒,今天晚上也許是在人間的最后一天了。
零下四十多度,連累帶嚇,冷汗順著我的脊背往下流,我的棉襖居然濕透了,圍脖上棉襖上全是一層白霜,如果我靜止不動,就是一個雪人。
更要命的是,我覺得已經(jīng)走了很久,回頭一看,車站還在我身后不遠的地方,眨著鬼火一樣的眼睛!
我拖著麻袋艱難的走著,風(fēng)聲鶴唳,似有萬千伏兵,我像走在刀刃上一樣膽顫心驚,走在令人恐怖的時間里,真希望時間停止,希望宇宙停止,我便不用害怕了。
麻袋沉重,我的心更沉重,沉重的眼看不能呼吸了。
正胡思亂想著,不好,身后有聲音傳來,瞬間全身緊張到發(fā)麻,從后背一直麻到頭皮。我屏住呼吸,靜靜的聽著,聲音是自行車與積雪摩擦發(fā)出的那種粼粼聲。
自行車越來越近了,我本能的想丟下行李跑,可是腿抖的根本動不了。爸爸的話此刻在耳邊響起:“遇事不要慌?!?br />
我告訴自己要穩(wěn)住神,不能跑,并迅速地向道兩邊看去,失望的是道兩邊沒有家屬區(qū),也沒有可拿在手里的護身棍棒。
今天死定了,死定了,想呼喊,嗓子竟發(fā)不出一點點聲音。
希望此刻自己是個隱身人該有多好,祈禱著騎車人從身邊過去便安全了,可是我的后腦勺告訴我,騎車人下車了。
我麻木地挪動著腳步,故作鎮(zhèn)定,不敢回頭看:天哪,他下車了,他下車了,他想干什么?他想搶麻袋嗎?還是要錢,還是……我的頭皮一陣一陣的發(fā)麻,就差哭出來了,我又不敢哭?。“职謰寢屇銈?yōu)槭裁催@么逼我,為什么非讓我考大學(xué),為什么讓我自己來這鬼地方?。?br />
那一刻,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空氣仿佛凍住,終身難忘的那一刻,我魂飛魄散般的挪不動腳步!哭不出聲來。
那人不僅跳下車,還說話了,他一張嘴,我差一點嚇死過去!
然而我聽到的是:
“同志,你這是去哪里??!把麻袋放到車子上吧,大半夜的多危險啊!”聽到這親切的詢問。我一下子癱瘓在麻袋上,再也起不來了。
他把車蹬子一踹停好了車子,我本想拒絕,但我實在是需要幫助,需要快快的離開這危險苦寒之地。
我抖動著雙手,牙齒在咯咯打顫,渾身哆嗦著幾次努力,我這一頭都沒有抬起來,他看出我己經(jīng)是強弩之末,嚇的不輕。
怕再次嚇著我,他柔聲指揮著我:“小妹妹,你去扶住車把,我來抱麻袋?!?br />
我木然地按著他的指令扶住車把,他則吃力地把麻袋扶起,雙手摟抱著麻袋,用膝蓋一頂,一使勁,麻袋離開了雪地,放到車架上??墒锹榇?,出溜一下,麻袋滑下去了,第一次失敗了。
我看他真的沒有惡意,逐漸消除了恐懼,忙過去幫他,我們倆抬起行李放在車架子上。努力了好幾次才放穩(wěn)當(dāng),他不放心的用皮子捆了幾圈。
他握緊車把在前面推,我在后邊扶著麻袋。
借著積雪繁星朦朦朧朧的微光,我看到這是一位中等身材,清瘦俊秀的男青年,尤其是那張秀氣青春的臉龐,充滿了真誠善良,也就大我二三歲的樣子。
當(dāng)他得知我是來二井子復(fù)讀的高考生時,非常敬佩羨慕。
他說,他剛下夜班,正好順路。
同時提醒我:“怎么選了這么一趟車次,現(xiàn)在亂的很,你一個人多危險??!”
我告訴他,寫了信讓同學(xué)接站的,不知為什么同學(xué)沒有來?
他把我送到學(xué)校,盡管是下半夜,學(xué)校里竟然燈火通明,奮戰(zhàn)高考的學(xué)子們大多數(shù)還在教室里通宵達旦地苦讀。
他又幫我把行李送到傳達室,直到找到我的發(fā)小,他才放心的離開。
見到我,發(fā)小嚇得臉都白了,后怕的不行,他還沒有收到我的信呢!
當(dāng)時很小跟異性接觸的我,靦腆地只說了一句謝謝,也沒有問人家的姓名,單位??吹剿黄壬狭俗孕熊嚕鶃頃r的路上騎去,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根本不是順路,而是擔(dān)心一個女孩深夜獨走夜路,伸出援手,幫我一程,救我一命!
好人哪!
當(dāng)時在積雪的反射下,只看到一張清秀俊朗的臉,我跟在他的身后,眼睛盯著他有些單薄的背影。盡管我們默默地走了三四里路,但當(dāng)時我的內(nèi)心是不敢放松警惕的,神經(jīng)繃的緊緊的。我一直揣測著他的動機,不知不覺中誤會了一個善良人深夜的善舉。事后羞愧于自己的狹隘。
還是那句老話: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四十多年過去了,回首往事,許多事情都隨風(fēng)而逝,模糊忘卻。唯這件深夜發(fā)生的小事難以忘懷。他的模樣在回憶中早己模糊了,但那個努力推車的背影,那聲“同志”的親切問候,一直留存在我記憶的深處,卻是難以忘記的,常常想起來。
今生,總覺得欠這個陌生人一筆債,一筆應(yīng)該歸還的債。有意無意中總被這份信任鼓勵著感動著,感念著他的恩情。
時刻想著把他的善良,他助人的美德傳遞下去,接力下去,可是我卻不知應(yīng)該感謝誰?
我想找到這個有愛心的人,在如今的網(wǎng)絡(luò)時代,抖音快手如此迅捷強大??墒俏医K究是沒有找。一個天天下夜班的小伙子,對一個在寒夜中獨行的小女孩伸出援手,加以保護,估計在他是很平常的事。即使我發(fā)出尋找的消息,那么多個寒夜,對一個善于助人的人肯定是不會記得了。
但我還是想把這份感激的心,化做一聲謝謝,一句輕微的贊美,一句美好的祝福,送給這位似曾相識的好人,送給在生活的囧途中遭遇困境時幫助過我的人,送給那些在我生命的重要時刻與我擦肩而過的人。
是這位陌生的青年教會了我如何做人!他讓我熱愛生命,珍惜生命,懂得感恩,同時也善于助人。因為美好的生命是需要善良的人呵護保護的。沒有這些善良人的維護,這個世界怎么可能如此美好!
詩人艾青說過:“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明天”。
信任是人與人溝通的橋粱,信任是生命相托的保障,信任是社會和諧的基石。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和鼓勵是多么的重要??!信任鼓勵我走出困境,信任鼓勵我走出泥淖,信任鼓勵我走向希望,信任鼓勵我走向未來!
感謝那些讓我毫毛未損美好活下來的好人,愿好人一生平安!
牟老師這篇文章以復(fù)讀求學(xué)為引,將特殊年代下的不安與溫情編織成動人故事。作者用細膩筆觸渲染深夜獨行的恐懼氛圍,與陌生人主動相助的溫暖形成強烈反差,寥寥數(shù)筆便勾勒出人性的美好。故事沒有華麗辭藻,卻憑借真實的情緒流動,讓讀者深切感受到陌生人善意帶來的力量,無聲詮釋“人間自有真情在”,喚起人們心底對純粹善意的向往與共鳴 !為好文點贊![強][強][強][玫瑰][玫瑰][玫瑰]
求學(xué)之路描述的感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