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曉荷】魚香飄滿夏(散文)
每說到魚,我就會想到姥姥家。兒時記憶里,姥姥是常做魚的,但姥姥從不吃魚。
姥爺愛吃魚,舅舅們和舅媽們以及表兄弟都愛吃魚。他們也會吃魚,即便吃得很快,卻很少被魚刺扎到。我小時候只吃帶魚,肉鮮刺少,這一點我遺傳母親。學廚后,我才開始學著吃淡水魚,因不會篩魚刺,常被卡到,至今吃魚總心有余悸。
姥姥一個不沾魚腥的農村婦女卻常做魚,不管是清燉、干炸、醬燜,還是醋烹,都做得很不錯。每次走進姥姥昏暗的小飯屋,總能聞到魚肉的鮮香。一個不吃魚的人卻精通做魚,這是那個年代女性對家庭無私付出最有力的佐證。
母親和大姨都遺傳姥姥,也不沾魚腥。好在我父親不怎么愛吃魚,母親不用像姥姥那樣為難。姨夫愛吃魚,但大姨脾氣大且強勢,不允許他在家里吃魚,更不允許他使用家里的鍋做魚,并多次警告“你要敢用我的鍋做魚,我就把鍋撇出去?!币虼耍谭蛎看纬贼~,都要費盡心機。
愛吃魚的人大多也喜歡撈魚。在大舅北屋的西耳房里,常掛著幾個大小不一的農機內胎,以及兩個背帶皮褲。撒網、粘網、叉網、魚兜、魚竿、更是一應俱全。
從姥姥家東邊進村,需要經過一座拱橋。從姥姥家西邊進村,需要經過一座拱橋。從姥姥家北面進村,需要經過一座小土橋。而姥姥家南面是大片荷塘。荷塘從村西一直延伸的村東。
從姥姥家胡同向南,行至幾十米處,路呈陡坡式驟降為平緩灘涂,灘涂上種滿柳樹。這處平坦處東側是一處村醫(yī)宅院,僅宅基就高出灘涂兩米多,往上看像是二層小樓。灘涂向南是荷塘,村里人都叫“坑上”。是孩子們最喜歡來的地方,也是大人們洗衣服的地方。
在別處看荷塘都是俯瞰,在這里看荷塘則是仰視。荷葉高出水面一米多且直徑很大,像一把把巨傘撐在上面。陣風吹來,荷葉在上面抖動,粗壯的葶桿搖來搖去,風穿過葶桿,帶著水氣的清涼,撲入眉宇,撲在身上,涼爽至極。
池塘邊的柳樹,大都成人胳膊粗細。樹根一半長在陸地上,一半長在水里。陸地上的樹根不是深扎的那種,而是多半拱起在地面之上,像是榕樹龐大的根系。樹根在水里很夢幻,能清楚地看到根系長勢。母親和舅母或姥姥喜歡踩著樹根,蹲在這里洗衣服。把搓衣板卡在樹根上,邊搓衣服邊拉呱,省力又愜意。
此處,水質清澈,能清楚地看到幾尾小魚在錯綜復雜的樹根間游來游去。水上是綠葉粉荷的清香,水下是魚兒游弋悠哉,此景倍感詩意?;秀遍g給人一種水很淺的假象。你可不要被騙,這里水深的很。有一次,我雙手抱著柳樹,踩著樹根,雙腳在水里蕩來蕩去,手沒抓穩(wěn),掉進水里,一下沒了影。大舅母衣服都沒脫,跳下去把我薅上來。自此,我沒敢在這里蕩過秋千。舅母告訴我,這里還不是最深,大坑中間達兩三米深。
表哥們都不怕水。周末或者放假時,我住在姥姥家,喜歡跟表哥們去捉魚。大表哥喜歡下水抓魚,二表哥喜歡在岸邊釣魚。我不敢下水,就跟在二表哥后面,懇求讓他教我釣魚之術。二表哥吝嗇的很,他手里有好幾根魚線,無數(shù)個魚鉤,卻不給我用。后來,表弟教我另一種釣魚之法,也可稱之為“引君入甕”法。
姥姥家常有空麥乳精瓶或空罐頭瓶。表弟拿來和我一人一個,用麻線拴在瓶口上,拿上一塊饃,來到坑邊。掰上一塊饃,放到罐頭瓶里,傾斜放入水中。這里有技巧,要讓饃先浸上水,防止漂起來。設置好陷阱,我們就抓著繩子另一頭,躲到樹后,偷偷觀察。
不一會兒,一條黑色脊背的小鰱魚游過來。在瓶口處,小心翼翼地觀察,待發(fā)現(xiàn)安全后,便游進瓶子里去吃饃??礈蕰r機,我們迅速把繩子提起來,小魚發(fā)現(xiàn)上當,為之晚矣。它在罐頭瓶里掙扎卻無濟于事。把小魚倒進小桶里,繼續(xù)以同樣的方法,釣魚。這種方法,像極了冬天下雪后在院子里用竹筐捉麻雀。
這種釣魚之法捉來的魚大都很小,吃不著,只是拿來把玩。別說這種釣法不行,就是二表哥釣的也不夠吃。這就需要大表哥和二表哥去粘魚。他們拿來粘網,有大有小,大網粘大魚,像鯉魚、草魚或黑魚,但成功率較低,大魚很少在上面游動,下一次網能粘上一兩條就算收獲滿滿。大網粘不了小魚,小魚會從網眼里逃過。粘白鰱魚和鯽魚就要用小網,小網并不小,只是網眼比較密實。
表哥有時坐著農機內胎,有時直接游著拉網。下粘網一般得兩個人配合,小網有時一個人也能下,但需要來回游好幾次。在坑上東邊,有一處荷葉較為稀疏的地方。這里好下網,出魚率也高。他們把網的一頭固定在淺水區(qū),一個人扯著另一頭向對岸游去,隨后固定好,粘網就算下成了。這些活大都在中午時分偷偷地做。至今我不知道這片大坑歸誰所有,當時我們捉魚都是偷偷摸摸的。下好網后,兩位表哥就開始從網的兩側很遠處向這邊趕魚。他們拿的竹竿,或游泳或坐在內胎上,拿長竹攪動水,趕著魚向粘網走。
我和表弟則在岸邊柳樹上放哨。如果看有人來,我們就學幾聲鳥叫或鴨子叫。當時大坑里常有鴨子和鵝游來游去。表哥們聽到暗號,便把身子沉下水,一動不動。等聽到我們發(fā)出安全信號,他們就繼續(xù)趕魚。當看到粘網上的魚漂活動頻繁后,該收網了。
我和表弟拿著水桶,表哥開始收網。隨著粘網被逐漸拽起,拽出水面,水面上出現(xiàn)很多漣漪。我不喜歡吃魚但喜歡拾魚過程。當網逐漸離開水,白鰱魚被緊緊地裹在漁網里,不管如何掙扎都無濟于事。陽光普照,粘網上銀光閃爍,收獲頗豐,偶有暗淡的光反射,不用猜,肯定是鯽魚。每種粘網因規(guī)格不同,粘出的魚大小也不一樣,同張網上的魚規(guī)格幾乎大差不離。表哥負責擇魚,我和表弟負責把魚撿到桶里。
這些自投羅網的魚哪肯束手就擒,它們拼命掙扎,弄得我手上,臉上,身上全是魚鱗。在陽光下銀光閃閃,像一條大魚。我吃不了魚腥,但聞的來,或許收獲的快樂讓我暫時忘卻了魚腥味。
在姥姥村里不管是河溝還是池塘,魚都特別多。
村子東北側有一處場院,場院東側有一處小面積的荷塘,這里出黑魚,而且數(shù)量多到讓人驚掉下巴。我曾一度懷疑,這是村里人專門養(yǎng)的。但大表哥說,是野生的。
在荷塘中心一處淺水區(qū),大表哥和二表哥發(fā)現(xiàn)了魚窩子。隨后一次次用化肥袋子往家送魚。倒在水缸里,沒有鯉魚也沒有草魚,全部一水的烏鱧,鄉(xiāng)下都叫黑魚,蛇頭魚。每條魚都像十歲孩子手臂粗細,黑色或灰色的身體,滿是黑斑紋,像蟒蛇身子而且頭部更像。一開始我是不敢捉的,后來缸里被放滿了,我才壯著膽子摸了摸,滑滑的,像鯰魚。那次應該是表哥捉魚最暢快的一次,后來這些魚具體是怎么吃的,我不記得了。畢竟我不喜歡吃魚。
在村東頭拱橋處的南北河溝里,也是出魚的絕佳地。水多時靠粘網,水少時,就下河捉魚。村里捉魚的人很多,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大人忙田里的活是沒空來捉魚的,即使有大人也都是村里好吃懶做的二流子。
表哥們占好一塊區(qū)域開始修壩。所謂修壩,不過挖出河底的泥,把河溝一段段阻斷。每修好一段,就開始用水桶或用水盆向外舀水。在堤壩處放上一個三角叉網,把水全部倒在叉網里,防止魚隨水逃脫。大家輪流刮水,水越來越少,水面開始泛起濃密的漣漪和水花涌動。小漣漪是小白鰱魚,水花涌動是鯽魚,水花翻騰渾濁則是大一些鯉魚或草魚。
水越來越淺,我和表弟也加入捕撈隊伍??吹紧~的脊背,我們會用力一蹲,把它們擠到岸邊或坐在屁股下。小白鰱魚被嗆得漂在水面,跟撿干魚差不多,大魚歸表哥們捉。把小魚撿拾完后,我就在岸邊等表哥扔魚。隨著一聲驚呼,一條大鯉魚被扔上來,一條草魚被扔上來。
這波戰(zhàn)斗結束后,水面恢復平靜。表哥們則上來等大貨。黑魚和鱔魚很聰明,它們會趁亂鉆到泥里,躲避捕撈,在確保安全后才出水換氣。當看到一處細小的漣漪,鱔魚出動了,當看到粗大漣漪向兩邊擴散,黑魚出動了。表哥們站在岸邊,往上一撲,黑魚或鱔魚立馬準備鉆進泥中,但為時已晚。被掐住甩到了岸上。即便到了岸上,依舊很難捉,滑溜溜的。起初我不敢捉鱔魚,它太像蛇了。后來,捉的多了,膽子也大起來。捉鱔魚需要技巧,不能雙手抓,面積太大,容易被它滑脫。伸出中指把鱔魚勾住,其余四個手指頭蜷縮為支點,像一個鎖扣,把鱔魚緊緊鎖住,即便它身上滿是粘液,即便它努力想逃脫,在結實的指扣里,只能束手就擒。
這條河溝東側是大片耕地,村里人都叫“大家東”,大家東最東側是茌新河,算是我們縣的環(huán)城河!這里常年水深,即使干旱時期,也不是孩子們能玩的地方。大人常囑咐我們不能在這里撈魚。舅舅們喜歡在這里撈魚,他們要么穿著皮褲在里面蹚來蹚去,水多的時候,就在岸邊撒網。
撒網是個技術活,看似簡單的動作,不經日復一日的練習是學不會的。撒出的網不圓兜不到魚。平時,舅舅們會在場院里練習撒網,我也試過,看似輕巧的漁網,實則很重,別說扔了,僅就拿起來都很費勁。舅舅們站在場院里,左手抓著漁網上端繩扣,右手提著網的上半部分,雙腳穩(wěn)如磐石,腰馬合一,身子向左側稍微回轉,隨后向右回彈,同時右手把漁網甩出,漁網劃出一道弧線后,在空中變成一個大圓圈,啪!的一聲砸在地上。周邊圍觀的人,拍手叫好“嚯,這把網撒的好哈!”
然后他們也學著這個動作練習,左右搖擺,手中無網勝有網。
近年來,姥姥家村東,村西,村北的河道越來越窄,很多河段幾乎堵塞,它們像暮年的老人瘦弱無力,偶爾有水也是村里排出的廢水或雨水。岸上漂浮著五顏六色的農藥瓶,魚蝦在這種環(huán)境下很難存活。姥姥家前的荷塘大半已被填平成宅基地,蓋起高大的民房,偶有一處也早縮減成不起眼的小坑,稀疏的荷葉,懶洋洋地漂浮在水面上。
我站在曾經的荷塘處遠望,不,已無需遠望。風來了,鴨子和鵝的叫聲來了,卻如何也聞不到當年飄滿一夏的魚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