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星月】啞巴表叔(散文)
跟夫認(rèn)識不久,每次去拜訪未來婆婆,婆婆和大姑姐都會把孫氏家族的親友團介紹給我,方便我遇見時打招呼,尤其是住在同村的親屬介紹的更加詳細(xì)。這其中啞巴表叔引起了我的關(guān)注,他自出生就是耳聾,聽力有些,也是若隱若現(xiàn)??粗鴦e人的口型,自己也會說一些簡單的字音,不熟悉的人是聽不懂的。
表叔原生家庭比較富裕,除了表叔其他孩子隨著國家出臺的惠民政策,紛紛投身商海奮斗,掙了一些錢,走向祖國各大城市安家落戶,唯有表叔留在了老家。
表叔雖然是聾啞人,但是因為家境好,也娶了一房媳婦,生了一女一兒,可惜表嬸體弱,三十不到就過世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兩個孩子,靠著表叔一個人撫養(yǎng),親屬們都為他捏一把汗,這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的,自己還又聾又啞,如何撐起這個家?
表叔聽不見別人說,但是眼睛會看,自家的地他知道在哪里,侍候地也是一把好手。家里的兩個孩子,尤其是作為姐姐的大女兒,他也慢慢教會她基本生活技能,比如做飯,打掃屋子等家務(wù)活,家務(wù)活兩個孩子能承擔(dān)了,他用多年積攢的錢買了一臺手搖的爆米花機,先免費為村子里加工爆米花,有拿來玉米讓他加工的,他就用手比劃著,意思是加工的不好不要怪他,怕加工失敗可以不用他。村子里的人說不怪他,加工成啥樣都接受,絕不跟他吵架或者包賠。
表叔掌握了加工爆米花的技巧后,開始用爆米花機幫人加工掙錢,增加家庭收入。七八十年代的東北生長在農(nóng)村的孩子,冬天和春天沒有啥零嘴可吃,偶爾能蹦一次爆米花或者黃豆吃,已算是家里有余糧的人家,家里余糧不多,孩子又多的人家是滿足不了自家孩子的口欲的。表叔每到一個村子,不用吆喝,找一塊寬敞的空地,把自行車馱著的爆米花機一卸,火爐放好,小孩子見了,一邊喊:“蹦爆米花的來了!”一邊撒丫子往家跑,央求大人拿出錢來,等大人同意了,又歡快地從苞米架子里取出幾穗玉米棒,家里幾個孩子小腦袋擠在一起齊心協(xié)力的,快速搓玉米粒,大人也會幫忙,然后再撿一些苞米芯,一家中幾個孩子端著玉米粒和苞米芯,樂顛顛蹦爆米花去了。
表叔自從學(xué)會了蹦爆米花,別人農(nóng)閑出去找活干,他農(nóng)閑時各村子走蹦爆米花,掙錢不多,也能掙個零花錢,供上了家里買日用品,孩子的零花錢。
表叔不僅能自力更生,人也愛干凈,有人有幸進去過他家,他家打掃得一塵不染,大人孩子穿的衣服利利索索的,十分的干凈。村子里人說起他都十分感嘆:一個老爺們領(lǐng)著兩個孩子過日子,不缺吃穿,家里收拾的還十分干凈,比咱們這些娘們干凈多了。有些婦人聽了訕笑不已,是呀,一個啞巴比普通人活得都好,會掙錢養(yǎng)家,女人干的家務(wù)也擅長。
大家都各自忙著掙錢養(yǎng)家,十幾年過去,啞巴表叔的女兒嫁給了村里的漢子,大概也是存了在一個村子住著,方便照顧啞巴父親吧!
隨著改革開放,很多人抓住機遇掙了不少錢,老房子扒了蓋起了南北通透的房子,格局不次于樓房。家家戶戶忙著張羅給自家男娃蓋新房說媳婦。啞巴表叔除了會種地,就會蹦爆米花,隨著家家戶戶增加了收入,生活條件也改善了,七八十年代孩子愛吃的爆米花,到了九十年代以后逐漸減少了,啞巴表叔的生意也冷淡了,偶爾有想起老口味的大爺大媽們,想吃了,就會找到表叔說蹦爆米花,表叔毫不含糊掏出老家伙什給大家加工爆米花。
啞巴表叔耳朵沒有多少聽力,又不會說多少話,說的那幾個字不熟悉他的人根本聽不懂,本人又十分倔強,即使村子里人愿意帶他出去務(wù)工,就怕他遇事倔強起來掌控不了,他出外務(wù)工是不行的,只能留在家里種兩口人的地,靠地里的產(chǎn)出賣錢生活。好在兒子長大了,讀完初中后就走出村子打工去了。
正當(dāng)村子里擔(dān)憂啞巴表叔只有一間半破草房,說不起媳婦時,那年過年李小子帶回來一位十分漂亮的,生長在城市里的水靈靈的媳婦。這可把村子里的人羨慕壞了,雖然說啞巴父親沒有啥能力蓋新房,給兒子說媳婦,架不住兒子優(yōu)秀,自己找到媳婦了。
原來李小子畢業(yè)后自己找了一個理發(fā)師傅學(xué)會了理發(fā),本人長得帥,被生長在城市里的姑娘看上了,這不,李小子過年回來,姑娘也跟來了。
村子里的人感嘆:李啞巴苦盡甘來了,不費吹灰之力,兒媳婦到手了。于是花了大價錢給兒子說媳婦的人家,咬著后牙槽罵自己兒子,沒有啞巴表叔的兒子有本事。
這事沒等村里人感嘆多久,姑娘的娘家人追來了,姑娘的母親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哭自己富養(yǎng)了幾十年的女兒被窮小子給拱了,悲嘆自己的女兒怎么這么幼稚,看重男人的長相,不考慮男方家里條件如何。姑娘正處在熱戀中,哪管自己母親苦苦哀求。沒有辦法,娘家人見自己的女兒執(zhí)意要嫁給李小子,只好同意。
啞巴表叔,樂呵呵地拿出自己積攢的不到十萬元錢,給了兒子娶了媳婦。家是安在姑娘娘家在的城市,一開始小兩口生活的幸福美滿,可能姑娘過了熱戀期,雙方的差距逐漸暴漏,爭吵不斷,結(jié)婚不到二年離婚了。
李小子傷心失意了一段時間,回來告訴啞巴表叔,他要出去闖闖。這一去幾年沒有回來過,一個電話也沒有,親屬們幫著聯(lián)系李小子的朋友,他的朋友也不知道李小子在何處。就這樣,李小子人間蒸發(fā)一樣消失了。村里人心疼啞巴表叔命運的苦,青年喪妻中年失子,“麻繩專挑細(xì)處斷”,這還咋活?
自從李小子不見人影,啞巴表叔更加沉默了,每天除了種兩口人的地,就是侍弄菜園子,他人聾啞,手可巧,別人架柿子、黃瓜和豆角秧,只求架結(jié)實不倒就可以,他把用玉米秸稈做的架條架出菱形塊,頂端修剪整齊,很有藝術(shù)感。村子里的老人吃完飯,也會閑逛到啞巴叔這里,一邊閑聊,一邊欣賞啞巴表叔種的花花草草,還有菜園子,那菜園子被啞巴表叔侍候的一根雜草都沒有,壟打的筆直。
大概是時間長了,他也徹底從失去兒子的傷痛中走出來,政府出臺了農(nóng)村集中建房補貼政策,啞巴表叔夠申請條件,在政府相關(guān)負(fù)責(zé)人的輔助下,啞巴表叔在自家院子前,靠道邊蓋起了近六十平米的新房,他掏個裝修錢。就這樣,無望住上新房子的表叔,也住進了新房。他把新房子裝扮得如新娘,院落是用鐵柵欄圍起來的,涂了白漆,院中種著他喜歡的花花草草。院外,他沒有放過一塊閑置的土地,打碎土塊成壟,種上了黃的,紅的,黑的,綠色的柿子。等柿子逐漸成熟,他又把多余的柿子葉剪掉,只留下嫩葉襯托一個個嬌喘的柿子,煞是好看。大門兩側(cè)各插著兩面彩旗,在這個喘息了近二百年的村莊,顯得格外突出,似乎有一股鮮活的力量注入進來,告訴世人,它還很青春靚麗!
啞巴表叔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不服老,按照自己的心意努力活著。人還是那么倔強,愛干凈與勤勞,每到春天,或者冬天,只要村子里有人想吃爆米花,他就會搬出老伙計(爆米花機)給大家加工。
不知因為何事,與大姑姐擰巴起來,大姐也不知道啥原因,啞巴表叔一見到大姐就扭頭不說話。大姐孫子來,大姐想給孩子蹦兩鍋爆米花,跟啞巴表叔說,啞巴表叔搖頭不肯。后來我和夫回去,大姐讓夫去跟表叔說,表叔答應(yīng)了。人雖然八十多了,可是身體硬朗,搬動老伙伴不吃力,先蹦了一鍋,等時間差不多一看壓力表壞了,誰也不知道什么時間加工的,只好憑著感覺多加了一兩分鐘,結(jié)果泄壓開蓋蹦出來的爆米花有些火大。家里人一看壓力表壞了這還蹦啥,家里人正要收拾東西往回走,啞巴表叔示意夫繼續(xù)往“炮彈”里放玉米。夫遲疑地問:壓力表壞了這能行嗎?
大姐告訴夫,表叔說能行就能行,結(jié)果把“炮彈”擰緊蓋架在爐火上,表叔看著自己的手表掐時間,抱蒙蹦的后兩鍋爆米花蹦的玉米花很大,火候正好,不愧是干了多年蹦爆米花的老手。
按照市場價夫給了他十五元錢辛苦費,結(jié)果啞巴叔給送回來了。
啞巴叔是真苦,唯一的女兒也患了腦梗,治愈后干不了重活,啞巴叔每天都要看看自己的女兒,有啥活幫著干干。大姐家和表叔家相隔一個李家,所以每次去大姐家,都能看見啞巴叔或是從女兒家回來,或者是去女兒家。老人家多年如一日,井井有條地打理著自己的生活,送走了妻子,親身經(jīng)歷失去兒子的傷痛,目前唯一的女兒也患了腦梗,他成了女兒的依靠,“老家伙”成了他的念想,每年都要搬出來亮亮相,證明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