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退稿之后(散文)
寫作的人,遭遇退稿是常態(tài)。路遙也好,陳忠實也好,他們在未成名前,也是被幾百次的退稿。那時候的編輯還是很負責的,起碼給你提出稿子的問題,建議和意見。手寫稿子時代,為什么令人無限懷念?主要原因是有人情味,煙火氣息濃烈,另外,編輯會將稿子逐字逐句,一絲不茍的讀完。條理清晰的指出文章的不足,需要改進的地方。我每次收到退稿信,盡管有一點點灰心喪氣,讀著編輯字里行間流露出來的關(guān)懷,教誨,心情自然春暖花開,陽光明媚。筆寫一篇稿子,很費勁。字體要規(guī)矩,板板正正,一筆一劃的謄寫上去。寫好后,幾經(jīng)修改。折疊齊整,騎自行車到八里地外的鎮(zhèn)郵局,買一個信封,一枚一角錢郵票。九十年代初,一枚郵票一角錢,我買牛皮信封,覺得它結(jié)實,比較厚,不易破損。貼好郵票,投進郵局門口深綠色的大郵筒里。從那日起,就充滿期待。一個人有了夢想,就有希望?;丶冶持窈t,拿把月牙鐮刀來田間地頭割草,看天格外的藍,原野十分的遼闊。河流是如此寬敞,清澈。做什么事都有積極性,終于,郵局的小王,騎一輛二八式海燕自行車,一只帆布包,包面上印著郵局兩個大字,一入屯子,一路摁著車鈴,清脆悅耳的聲音,掀起一層塵土,驚醒了路邊草叢里趴窩的野雞,樹上停著的喜鵲,一條狗沖過來,齜牙咧嘴,嗚嗚嗚嚎,小王不慌不忙,坐在自行車上,還故意伸出右腿,挑釁,來來來,咬啊,咬啊?土狗!真丑。一條狗追著攆著,緊接著三條,四條狗,恨不得整個屯子的狗們,來個大集合,小王每次來的第一站,就是屯中張忠家的小賣店。車子停好,狗們也不汪汪了,居然圍著小王搖頭擺尾,判若兩狗。小王一周來一趟,基本是在周五來。周五這天,只要我在家,一定候在張忠家小賣店門口。兜里攥著兩毛錢,攥得手心全是汗,看著柜臺上花花綠綠的糖果,黃燦燦的麻花,流口水,咽了一次又一次口水。忍著不買,杵在一棵桑葚樹下,聽風(fēng)吹的葉片沙沙響,有時頭上落一顆黑紫色的桑葚,有時是一只毛毛蟲,兩只毛毛蟲。我那陣兒膽子大,不害怕毛毛蟲,蛇我也敢逮。捏著尾巴,一甩一摔,蛇的七寸脫節(jié),動彈不得,任人宰割。土路通往山那邊,大凡屯子來一輛車,一個人,一匹馬,一只羊,甚至一群青蛙,蜻蜓,馬蜂,一人知道,十個人回應(yīng),屯子熱鬧起來。我盯著土路看,小王的自行車鈴聲,我熟悉。他是一個勁摁,一長串的響鈴。他一來,屯子的空氣也香了,大家像看露天電影似的,從四面八方聚攏來。小王年輕,小白臉,劍眉星目的,和屯中的男人天壤之別。一個白凈,一個黑不溜秋。女人,一個個湊到車前,嘰嘰喳喳詢問,有俺家信不?俺家大剛來信沒?匯款單來了?伸手在小王的包里扒拉,扒拉底朝天,沒找到,一臉不悅。趁機朝著小王的褲襠擰一把,小王也不惱,躲閃一下,笑一笑,云淡風(fēng)輕。
我不靠前,人多擠不進去。待人散了,不必我問,小王準回復(fù)我。若有我的信,他找出來,喏,你的信。遞過來,信上有他的溫度,我偷偷瞟一眼小王,又瞟一眼。心里琢磨,長大了就按小王的標準,尋一白馬王子。想象一下,也不犯法。何況,我生得也不違規(guī),信不用猜。退稿的多。收到退稿何嘗不是作者的榮幸,加上信里給出寫作的方法,指點。人有天賦固然重要,更多的是后天的努力。
小王鼓勵我,總有一天,你能成為自己想要的人。九五年,我的稿子陸陸續(xù)續(xù)見諸報端。豆腐塊小文,在報紙的一個角落,不顯眼的地方??粗思翌^版頭條,也羨慕。不恨,憑什么恨?想起一句話: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沒有經(jīng)年累月的磨煉,不撞幾百回南墻,你不會長大??嚯y是人生的一所大學(xué),這期間仍然有退稿。泄氣過,把筆和信紙擱淺在書桌的抽屜鎖上,發(fā)誓再也不寫了。過不了兩天,心又騷動,長出野草。一點臉沒有,拿起筆還寫。寫了,投,退了,再投。走著走著,有了網(wǎng)絡(luò)。智能手機的出現(xiàn),不用手寫,直接打字,修改好投電子郵箱。上郵電局的機會微乎其微,電子郵箱的誕生,有利有弊。利是方便快捷,投過去有的設(shè)置來件回復(fù),有的無聲無息。大大減少時間和精力,騰出大部分空間讀書,寫作。編輯們一旦采納作品,及時通知作者。弊,自從電子郵箱的橫空出世,一個編輯的郵箱一天至少有成百上千,幾千郵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再好的編輯,也做不到封封郵件均打開閱讀。辦不到,根本辦不到。不能一概而論說人家編輯怎么怎么?換位思考,你是編輯,每天面對一大堆雪片似的郵件,你做得未必比編輯好。值得稱贊的是國內(nèi)幾個大型雜志,《北京文學(xué)》《鴨綠江》《短篇小說》等,我投過去的自然來稿,得到刊發(fā)。我一個底層人,登上大雅之堂,何等幸運?退稿的疼痛,也被治愈。
八九十年代,手寫稿,作者和編輯的互動氛圍很好。實實在在的替作者著想,不浮夸,不煩躁,不避重就輕,不看客下菜碟,一視同仁,你地位再高,你身份卑微,你高矮胖瘦,你從事什么職業(yè),不曾影響到編輯衡量一篇稿子的態(tài)度。那些年,在遠離城市的村莊。我常常想象遙遠的地方,有一間編輯室,戴著近視鏡的編輯,伏案校對作者來稿。他桌子上擺著一摞稿子,幾本書,一盆仙人掌。一盒香煙,什么牌子的?或者是云煙,或者是黃鶴樓,也或者是阿詩瑪。環(huán)境可以成全一個人,也可以毀掉一個人。說到時下的文學(xué)界,復(fù)雜的深不可測。想發(fā)表,使出渾身解術(shù)??缡】缡锌缈h奔赴邀約,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天上不能掉餡餅,免費的午餐有貓膩。酒杯一端,什么放寬?稿子往手里一懟,交給你了。發(fā)還是不發(fā)?發(fā)的話,作品參差不齊,毫無營養(yǎng),充其量就是一塊皺巴巴的黃泥面餅子。吃了不好下咽,不吃欠著人情。就這樣,你給我發(fā)表了,我不甘落后,也給你發(fā)了。多少家省市級刊物,名家登堂入室,你照顧我,我也給你提供方便。這種怪像,導(dǎo)致許多底層作者,上刊無門。想發(fā)一篇,比上青天,還難。之前,給文友推薦一個中篇小說,與編輯略有熟悉,斗膽投給他她,對方擱了很久沒回音。我干脆直接問他她,你猜發(fā)生什么?捅了馬蜂窩,被其一頓瘋狂輸出,毫不留情說,作者的小說是垃圾。我愣在原地,老半天緩不過神兒。這就是我尊重,敬佩的大編輯說的話?口吐芬芳,實乃有損作家的形象。說真的,我消極很長一段時間,文學(xué)圈子太窄,擠不進去,不想擠了。我清楚,該編輯管轄的雜志,我是上不去,被判無期了。不想辯駁,你不看好作品不要緊,給一個初次寫小說的人,狠狠落了一場大雪,讓人心寒。不由懷念起年少時,遇到的幾位好編輯,耐心,細致,不狂妄,不拿架子。寫得不好,卻給與鼓勵。不打擊底層作者對文學(xué)的積極性,我很欽佩作家孫惠芬老師,她的人品,作品,永遠是一流的。從《歇馬山莊的兩個女人》《吉寬的馬車》《秉德的女人》《上塘?xí)贰渡朗照劇返浇裉斓摹蹲仙健?,我是她的鐵粉之一。謙遜,隨和,氣場強大,對任何人彬彬有禮,不論你何等身份,什么職業(yè),孫作家皆平視對待。一程山水,一程人。走來走去的人群,你,我,他,最終都是過客。唯一留在生命深處的情感,真摯且久長。孫作家的文字,連同她的品行,就是時間長河淘汰優(yōu)劣,剩下的一串珍珠。我的第一篇小說,也是孫作家推薦的,在《海燕》雜志發(fā)表,并且是小說頭題。在落筆此文時,我想表達的是,心存善念,懂得感恩。傷害過你的人,幫助過你的人,全是你前世的因果。不能振臂高呼,有一天,我必然寫出驚世駭俗的文章,默默的寫下去,不為別的人,只因我們深愛著。
發(fā)表了可喜可賀,不發(fā)表找找自身原因。努力奔跑便是,有人一生只做一件事。你認定文學(xué),你就靜下心研究文學(xué),一天不行,一年,一年不行,十年,二十年。總有云開霧散時,山高人為峰,就我而言,真正的快樂,還是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