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過往】兩袋米(散文)
那年,我們一大家人十二口人擠住在老屋里,全靠兩塊地過活。這兩塊地一塊種的是玉米,一塊種的是高粱。糧食豐收后,一部分留著自己吃,另一部分賣一些錢用于家里的日常開銷,填補(bǔ)家用。對于家里的掌舵人,地里每年能收獲多少糧食,奶奶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每年的糧食她會合理計(jì)算,安排。幾乎一分不差??赡悄甓?,糧倉里硬生生少了兩袋糧食——那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整整一百斤??!
難道是算錯了,還是在加工的時(shí)候整錯了呢?那些日子,奶奶覺睡不好飯也吃不下,嘴上起了大火泡。她甚至幾次去加工糧食的大柱家,去核實(shí)。加工糧食的村里也只此一家,大柱和他父親也都是憨厚老實(shí)人。大柱對于奶奶反復(fù)來詢問,也拍胸脯說了:“我絕對不會秘下你家糧食的!再說了我加工的時(shí)候,你可是盯著看呢!”
是唄,奶奶是誰呀?她屬于孫大圣級別的人物,眼睛里絕不會揉沙子。她眼睛雖然不大,但聚光屬于火眼金睛。拿去幾袋糧食,回來多少,她都反復(fù)看過了。咋還會少呢?
難道是在拉回來的路上顛掉了嗎?這也絕對不可能呀!因?yàn)槟棠堂看渭庸せ丶Z食,她都會像護(hù)崽的老母雞似的蹲在車斗里,全程陪伴那些糧食的。后來奶奶思前想后她懷疑是出了家賊,一定是讓家里的人偷出去賣了。
奶奶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她沒有聲張開始暗中觀察,最后讓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這個賊就是家里的老叔,協(xié)同老叔作案的是老嬸。那時(shí)候我們一大家人在一起過日子,每家都要交生活費(fèi)。老嬸在我們村里的一所小學(xué)教語文,剛開始的每月,她和老叔都會多交三十五十的,因?yàn)樗屠鲜瀹吘褂姓焦ぷ?。幾個月后,老嬸懷孕了,奶奶也善解人意就不再多收他們的生活費(fèi)。但沒想到的是,老叔和老嬸竟然“貪得無厭”,偷家里的糧食。奶奶一時(shí)間,氣的她把拐棍點(diǎn)在地上叮當(dāng)響,她要捉賊捉贓。就等老叔哪天把糧食拿出去賣的時(shí)候,她要抓個現(xiàn)形。她猜測老叔之所以膽子這么大敢偷家里的糧食,一定是小個子的老嬸背后出的主意。因此,她積攢很久對老嬸的不滿終于爆發(fā)了。但她還不能聲張,她只等最后,揭露他們讓他們現(xiàn)原形,然后趕他倆出家門。
其實(shí),奶奶一開始掐半個眼珠也沒看上老嬸。老叔是一名火車司機(jī),那可是國家鐵路局的正式工人。而老嬸剛來我家時(shí),沒有工作不說,還其貌不揚(yáng)個子矮小。奶奶是個及其講究迷信的人,在她眼里,家里兒子娶兒媳婦,長相不重要但必須有個頭。這樣的話,家里的日子以后才會越過越富有。她說,她和我爺爺結(jié)婚后,即使她每天玩命的忙著掙錢,但也未能擺脫貧窮。按理說,她這么能折騰家里也應(yīng)該能屬于小康了。后來她琢磨來琢磨去琢磨明白了,就是因?yàn)樗齻€頭過于矮小,如果她個頭再能高點(diǎn),日子會越來越富有的。所以,她要求自己的兒子搞對象,一定要找大個。母親個高一米六七,第一次來家里,奶奶一眼就相中了。大娘也是一米七的個頭,雖然皮膚黑黑的身材過于敦實(shí),但起碼有個呀!老嬸呢,一米六的個頭站在一米八三的老叔面前整個一個孩子,奶奶堅(jiān)決不同意!不同意也沒用,老叔喜歡,誰說啥他也不聽。奶奶因此這個火一直憋著,這回老嬸又指使老叔偷家里米,奶奶哪能允許這種家賊行為呢?
夜晚的時(shí)候,奶奶果然發(fā)現(xiàn)了老叔趁著夜色往火車上扛糧袋,后頭還跟著挺著肚子的老嬸。奶奶氣得直戳拐棍,心想這準(zhǔn)是那個小個子媳婦出的餿主意。當(dāng)初她就嫌老嬸個頭矮,說這樣的媳婦壓不住福。果然,現(xiàn)在都敢偷糧了!
那天飄著很大的雪花,老叔上了火車,奶奶也裹著棉襖緊隨其后。火車一直開著到了承德。老叔扛著那袋米就下了車,然后,他隨著人流七拐八彎鉆進(jìn)個破舊院子里。奶奶蹲在窗根底下,聽見有個帶著哭腔的女人說話的聲音:“大兄弟呀!你可救了大急了!我咋感謝你呀?”老叔憨憨地笑著說道:“二姐別見外,淑芬小時(shí)候還吃過你娘的奶呢.……”
奶奶一下認(rèn)出了那個說話的女人,是老嬸叫做二姐的。原來這個女人是老嬸老家的鄰居,后來逃婚投奔老嬸,老嬸還給她在東北找了一份護(hù)士工作。后來女人認(rèn)識了在承德工作的男人,她就和男人來到承德……
聽他們說話的口氣,老叔不是搗鼓米的而是送米做好事的呀!她在外面聽著房間里的對話,眼淚“唰”地一下流了下來。她抹把臉闖進(jìn)屋,把兜里準(zhǔn)備買年貨的二百塊錢拍在炕桌上?;丶衣飞?,老叔縮著脖子等挨罵,卻聽奶奶說:“一袋米能到哪呀?明天再裝一袋,我腌的咸雞蛋也帶上?!?br />
那天奶奶了解到,老嬸老家的這個二姐,她的公婆最近出了車禍,二姐為了救治婆婆公公把家里的房子都賣了,家里也因此變得一貧如洗了,公公和婆婆一直住在醫(yī)院,她和男人臨時(shí)租住在這個破舊的院落里。吃飯都成了問題。奶奶了解了事情經(jīng)過,嘴里說著:“兒子呀,你和你媳婦做得對!媽支持你!這個忙咱們必須要幫!”
打那以后,每年新糧下來,奶奶都會惦記著承德的親人,不用老叔和老嬸張羅,她都會提前挑選顆粒飽滿的兩袋米單獨(dú)放著。有時(shí)是金燦燦的玉米,有時(shí)是紅艷艷的高粱,麻袋角上總拴著個小布包——有時(shí)是曬干的蘑菇,有時(shí)是攢下的紅糖。老叔跑車時(shí),這些帶著太陽味的兩袋米,順著鐵軌流向那個陌生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