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過往】洋槐花(散文)
突然想起,許久沒有打洋槐花了。
小的時候,家后種著幾顆老槐樹,其實在家后那片小樹林里,它們也并不起眼,注意到它,還是那股子槐花香……
甜絲絲的槐花香鉆進鼻子,又往喉嚨深處鉆。這槐花香氣,年年都如此,勾得我好奇的不得了。
“媽媽,這是啥樹,樹葉子咋這個香?”
“這是槐樹,這上面是開的槐花,這槐花聞起來香,吃起來更香呢?!?br />
于是我便知道了,它們的名字叫槐花。
槐樹開花了,滿樹雪白,香得直打噴嚏。我瞅著那樹枝,心癢癢,聽媽媽說還能打洋槐花來做著吃,決定自己爬上去弄點下來。我踩著樹干凸凹處往上爬,樹枝顫顫巍巍,我第一次爬的時候像只笨拙的猴子。腳底一滑,我“哎喲”一聲摔在地上,屁股一陣鈍疼,坐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媽聞聲跑出來,看見我狼狽坐在地上,又氣又笑:“你個小祖宗,又瞎折騰啥!”她一把將我拉起來,拍拍我屁股上的灰土。我嘟著嘴,指著樹上:“媽,槐花開了,香!我想吃洋槐花”
“傻孩子,打洋槐花也需要方法,等著?!眿尰匚萑砹碎L長的竹竿,上面綁著把鐮刀。她踮起腳,將鐮刀伸向低處的花枝,手腕一抖,“咔嚓”一聲,花枝應聲落下來。我歡喜地跑去撿拾?;被ǔ纱纱瓜聛恚椎冒l(fā)亮,香氣撲鼻。我仰著頭看,陽光穿過花串縫隙照下來,刺得眼睛發(fā)疼,卻仍不肯移開目光。
花枝落地,我忙不迭跑過去,伸手便抓。還沒想到這槐樹枝刺多,手上立馬扎進幾根小刺,又癢又痛,我忍不住直咧嘴。媽蹲下來,又從針線笸籮里捏出一根細針,湊著光給我挑刺。她小心翼翼,一邊挑一邊數(shù)落:“你真是個大饞貓,吃口東西凈給我添亂?!贝瘫惶舫鰜砹耍槲⑽B出來,她捏著手指頭輕輕一擠,又湊近吹了吹,才放開了我的手。
我嘻嘻一笑,用濕毛巾胡亂擦了幾下,好奇大過了疼痛,拿了個小盆又急著去拾那枝槐花。
每次都是打了滿滿一盆洋槐花拿回家,媽媽在廚房里忙開了。她將槐花倒進大簸籮里篩,篩得碎葉從篾縫里紛紛漏下,白花瓣就都落在粗布圍裙上,像剛下過一場雪。
媽手腳麻利,篩好的花倒進大盆里,再撒幾把玉米面,再澆些清水,用手拌勻。每一?;ò甓脊狭嗣娣郏裾渲槊蓧m。她的手在盆里翻攪,槐花的香氣愈發(fā)濃郁起來,和著玉米面的甜香,在灶屋里蒸騰彌漫。
媽媽把拌好的槐花鋪在籠屜上,籠屜底下水開了,熱氣騰騰,白氣彌漫了整個灶房。
“等著吧,馬上就能吃上洋槐花了。”
我為了快點吃上洋槐花,那個時候都是灶臺,但是我每次都干勁十足,顧不得滿身的煙灰,把撿到的樹葉,樹枝都往灶臺里放,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響,火光映紅了媽媽的臉,我蹲在灶前,看著火苗舔著鍋底,心里像貓抓一樣。終于,娘掀開鍋蓋,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帶著槐花的清甜和玉米面的焦香。我使勁吸著鼻子,肚子早就咕咕叫起來。
蒸好的槐花倒在農家大碗里,花瓣微微透明,沾著油亮的光。娘舀起一勺蒜泥,又倒點醬油和醋攪勻,淋在槐花上,均勻攪拌。我迫不及待夾起一大塊塞進嘴里,滾燙的槐花裹著蒜香,燙得我直哈氣,卻舍不得吐出來。
隔壁發(fā)小三勝哥聞到香氣,像只小狗一樣溜進來,倚在門框上。
“阿嬸,你家今天蒸洋槐花吃嘞?”
媽媽笑著招手:“對啊,正好,快進來,阿嬸給你也盛一碗?!?br />
“謝謝阿嬸?!比齽俑缌⒖堂奸_眼笑,接過碗就蹲在門檻上吃起來。
媽媽又將剩下的洋槐花,分別倒在了幾個碗里,給一個胡同里的鄰居村民也送了幾碗。等媽媽再次回到家里的時候,我和三勝哥兩個人已經吃得稀里呼嚕,鼻尖上沾著蒜泥,碗底也舔得干干凈凈。
等我們都吃完了,媽媽才坐在小凳子上,臉上漾著淺淺的笑。
不過這槐花季短,沒幾天就開敗了。樹上只剩下濃綠的葉子,在風里搖晃。我仰頭望著,心里空落落的。
“媽媽,洋槐花我還沒有吃夠呢。”
媽媽摸摸我的頭:“沒關系的,花敗了,明年還會開的。”
“花敗會花開,可是人無再少年,你呢,也要學會長大,學會珍惜?!?br />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說給我聽,也像是說給樹聽。
我后來所嘗的萬般滋味,竟都抵不過當年那碗蒸槐花——它香得那么霸道,甜得那么扎嘴,扎得人鼻子發(fā)酸。那滋味,是家鄉(xiāng)的味道,也是母親的味道。
花敗會再開,我也成為了媽媽眼中的大人,但是卻發(fā)現(xiàn),已經許久沒有打槐花,也很久沒有吃到了,當然也很久沒有好好陪一下家人了。
于是,我專門請了兩天假期。
“咦?這不過年不過節(jié)的,你咋回來了?”當媽媽看到我突然出現(xiàn)在家門口時,很是震驚,但是我也能感覺到,還有一絲驚喜。
“媽,我想吃你蒸的洋槐花了!”
我忍住眼角的一滴淚,從后院找出小時候打洋槐花用的竹竿,再次打了一盆洋槐花。
“你這孩子,你在外地有工作就好好工作,家里又沒什么事,你說你,你請假不影響工作嗎?”
“想吃洋槐花就說就是了,大不了媽給你做好,郵寄點回去嘛。”
蒸洋槐花的時候,媽媽似乎比小時候還有嘮叨,不過,我卻沒有一點厭煩的感覺,我知道她那是口是心非,因為我發(fā)現(xiàn)在搗蒜的時候,她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不過,媽還是嘴硬,說一點也沒有想我,至于那滴淚水,當然是搗蒜熏的。
蒸好以后,我迫不及待的抓了一口,是的,還是以前那個味道……
不遠處的母親還是拉著一個小凳子,望著我,等我吃完了,才坐在小凳子上,臉上漾著和小時候一樣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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