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曉荷】機米坊,鐵輪轉動鄉(xiāng)村人的日子(散文)
昨天,今天,一個種糧食的鄉(xiāng)村,莊稼人不能沒有一處助燃裊裊炊煙的機米坊!
我們村里有二十一個小組,現(xiàn)有兩家機米坊。村南頭有一家,村北頭有一家,都是靠在村主干道的旁邊。村北機米坊的師傅姓王名廣源,年近七十歲,是憨厚樸素的老農(nóng)民。離家只千米之遠,故我們機稻米、磨粉面都是就近到王師傅家。
老王中等個頭,頭發(fā)花白,臉上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一雙粗糙的大手,肩膀寬闊,胳膊粗,腿腳粗。光看他搬笆斗的背影,就能看出當年是種田的硬朗漢子。跟人說話,他自帶一臉笑,和藹可親的樣子。住的家是樓房,子女在外上班。老伴瘦精精的,身體也硬朗,不是在家打理菜園子,就是到機坊來幫老王打下手,還偶爾地出去做臨時工,閑不住。老倆口吃慣了粗茶淡飯,過慣了平靜的日子。有人跟他說:“如今歲數(shù)漸大了,你們老倆口可以在家享享福了?!钡碛懈杏|地說:“我們現(xiàn)在能做能行的,還能為村民作點服務的,就是享受一種既鍛煉又快樂的幸福呀!”并重復千遍的那句:“若是閑在家不做事,腿腳會生銹;若是頓頓吃大魚大肉,會吃出病來,那才是享福中的受罪哩?!?br />
機米坊,算起來老王已開了近十年的時間。記得,九年多前,我組里就有個機米坊,是在前面莊上,師傅叫樊茂喜。有一次機米,在舉笆斗時,突然頭一昏,摔倒在地,幸好有人在場,被及時送到醫(yī)院救治,后來為了養(yǎng)病就關閉了。接著老王就在村北,大道邊建了一間房子,買了一臺碾米機,一臺磨面機,一臺碾糖機,十幾只柳條編制的笆斗等用具,續(xù)開起了機米坊。房子寬有四米,長有六米,墻是青磚砌的,屋面蓋的是大瓦。房子的北面和東面是一片青了又黃、黃了又青的糧田,南面是一條窄長的小河塘。河水清澈見底,六月的河塘里,荷葉田田,荷花朵朵,菱盤青青,蛙鼓喧喧。機坊內(nèi),機震檐梁,聲顫塵墻;機坊外,谷香彌漫,鳥雀欣喜。這些常住村莊的小機靈,天天,從日出飛到夕陽,就不停地在屋外轉悠著。
雖然,我們現(xiàn)在的責任田轉給了種田大戶,但是,吃的口糧食并沒有購買超市里現(xiàn)成的米,還是買的種田人家收成的稻子。每年在秋收結束時,就將一家人一年的口糧買回來,儲藏在鄉(xiāng)下的老家里。米缸里的米吃完了,就用電瓶車馱一袋稻子,去機米坊碾。吃的是新鮮的,放心的,本土味的米。
這次星期天,回鄉(xiāng)家,妻子說:“家里的米不多了,你馱一袋稻去機米。”我說:“好的!”當夕陽照在院墻頭上的時候,我馱了袋稻子到了機米坊??赡苡悬c遲吧,老王回家了,我按照門上的電話號碼打過去,不一會兒,老王騎自行車就到了。打開門,我將口袋放在地上的鐵斗旁。老王來解開口袋扎絲,躬身捧起口袋,將稻子倒入鐵斗里。那個鐵斗實際上就是一個吸稻泵,有它就不用人工舉笆斗往碾機斗里倒了,這樣省力氣又方便。然后,去摁墻上的啟動鍵。電動機上的皮帶“啪噠啪噠”地帶動碾米機轉動起來。老王調整好碾機出米口的松緊控制器,再打開鐵斗的閥門,稻谷如抽水機一樣,被抽到碾機上的鐵斗里。
機器碾米的過程,就和古老的石碾子碾米的原理是一樣的。過去用石磨碾,就是利用上下的石齒磨,把稻殼慢慢地剝掉。然后,把一磨磨混合的米和糠集中起來,再倒進“鼓風機”里,手握著搖把迅速地搖。里面的風葉旋轉產(chǎn)生了風,把糠皮就扇出去了,如同揚場一樣,鼓風機下口流出來的是白花花的米。昔日全是人工操作,速度慢?,F(xiàn)在是機器里鐵齒牙碾,速度快。一袋稻抽進機斗里,第一次進碾,只是磨掉稻子的一點糙皮。第二次,老王擰了擰控制器,才剝掉稻子大部分的皮殼,又一笆斗一笆斗地倒進鐵斗里。到了第三次,老王再次擰了擰控制器,此時,從機口里流出來的是銀閃閃的米。經(jīng)過幾次的磨碾的米粒,產(chǎn)生了熱度,抄在手上滾燙的。
碾米機上有兩個排出口,一個就是前面的出米口,另一個是后面的出糠口。出糠口是用一條長長的白布口袋綁在上面的,剝脫下來的糠,直接進入布袋里。一百斤稻子,一般是三七碾,就是七十斤米,三十斤糠。此時,碾出來的糠是粗的,還要再放進另一臺碾粹機里再加工。以前的稻糠是喂給豬吃的,現(xiàn)在農(nóng)家不養(yǎng)豬了,機下來的糠用食盆調和一下,喂給雞吃。這幾年,因住在城里多,我家的雞也不養(yǎng)了,就用糠抵扣稻谷加工費。
一蛇皮袋稻子加工費是八元錢,老王秤了秤糠,又找給我三元錢。我謙讓地說:“不要了,你這么大歲數(shù)了,一笆斗一笆斗地捧,也不簡單哦!”老王說:“那不行!收起來!理歸理,法歸法,我不能多收人家的錢?!苯又f:“還好,我們一年捧到頭的笆斗,捧習慣了,現(xiàn)在又不忙,一天頂多做三個小時,還不覺得有多累。”我一邊扎米袋囗,一邊說:“哎呦,像我們這代人啊,要是到了你這把年齡,哪捧得動一笆斗的米呀!”“是的,但是我們一生就種田,身子骨從小就煉得硬邦邦的了,體力基礎好唄?!崩贤跣φf。
老王的機米坊,在農(nóng)家的糧田沒有轉包給種田大戶之前,生意還是蠻忙的?,F(xiàn)在不種田的年輕人都跑到城里去工作、生活了,圖方便,吃米到超市去買。因此,機米坊平時的生意就不怎么忙。不過,每年進入臘月門,依然門庭若市,機稻米的、磨粉面的人排隊至屋外十幾米長。
鄉(xiāng)村農(nóng)家的臘月,家家有忙年的老傳統(tǒng)。我們家每年先是蒸饅頭、磨豆腐,然后就是磨粉面、機稻米,夠吃一個正月。磨粉面是準備在“大冬日”和“元宵節(jié)”包圓子,或搓圓子吃。我家的糯米,這幾年都是叔丈人家,承包種田的兒子小敏送來的。妻子頭天晚上,將淘凈攤在篾匾子里,風干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天蒙蒙亮,我用電瓶車將糯米和二袋稻子馱到機米坊排隊。
臘月是老王最繁忙的時候,就如同是割麥栽秧場一樣的苦。每天起早踏著霜花來開門,就有人馱著口袋在大門外等候了。此時,老王和老伴齊上陣,穿上護塵服,戴著帽子,啟動機器。老王站在碾機旁,負責機稻子,老伴站在磨機旁,負責磨粉面。那臺磨面機像蝸牛狀,在磨面前,老王打開機器,將掛在墻上的月牙形鐵篩子,取下來,抹干凈,裝進機肚里去,才能磨。篩子有粗孔和細孔之分。若是秈米磨碎面,則用粗孔的篩子,若是糯米磨粉面,則用細孔的篩子,磨出來的粉面細膩黏膏。磨粉面,鐵斗里的米只能一點點地往機里漏,不能快,快了會堵塞篩子眼。磨二十幾斤的粉面,相當于要磨好幾口袋稻子的時間,耗電量也大,因此,加工費就高了。當然了,為了吃上一口原版純真的,散發(fā)著鄉(xiāng)土芳香的湯圓子,這點費用又算得了什么呢?
兩個時辰下來,雖然外面寒風刺骨,但是老王身上卻熱得冒汗,額頭上油亮。在碾下家稻子的間隙,脫掉外套里的一件毛線衫,繼續(xù)干。早上吃得飽飽的早飯,此時,胃子大概所剩無幾了。沒法子,機器還不能停,來的人都著急,只得忍饑堅持到中午。
晌午時分,老伴叫磨面的人順便照看一下機器,自己提前回去做午飯。老伴在家匆匆吃過午飯后,端來一只飯盒,一碗青菜豆腐,飯盒上幾塊紅燒肉。歇人不歇機,老伴替老王搬笆斗,老王就到屋里面的一個小間吃飯。
老王飯量大,一大盒飯,一碗菜,一點不剩就全部下肚了。用那張帶米灰的大手,抹了抹嘴角,又干起來。此時,我正好兩袋稻子機碾好了。磨粉面暫時還沒輪到,就先將米送回家,順便吃過午飯再來等。冬天,白天短,一晃天黑了,可是老王的機米坊燈火通明,機器依然轟鳴著。一直持續(xù)到八九點才關門打烊。老兩口拍拍身上的糠米灰,饑腸轆轆的拖著疲憊的身子,戴月踏霜,蹣跚回家。這樣的忙碌要堅持到臘月小年后。
一代代莊稼人,“春種一粒粟”期盼的是“秋收萬顆籽”的喜悅。歲月里的機米坊,散發(fā)著陽光與土地交融的芬芳;老王那雙布滿老繭的手,讓每粒米都保留著最本真的甜香;機器的轟鳴聲里,藏著鄉(xiāng)土最溫暖的呼吸。
年三十,總能看到老王穿著整齊干凈的衣服,懷著新年的喜氣,架著人字梯,在機坊的門框上貼那紅彤彤的對聯(lián):金稻入斗,碾米脫糠流玉粒;鐵輪飛轉,磨面篩精出銀雪。舂惠萬家。
然,在農(nóng)村城鎮(zhèn)化和推廣萬畝糧田化的必然趨勢下,未來,我們只合在田間,手握一束麥穗或稻穗,搖一搖,聆聽那漸行漸遠的機米坊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了。
但,我還是喜歡看到老王在夕陽里貼對聯(lián)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