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點】夜幕下的救與被救(微小說)
暮色如巨大的灰色布幔,籠罩著蜿蜒的古運(yùn)河。河面霧氣浮動,寒冷刺骨,水面倒映著細(xì)碎而黯淡的月光,仿佛沉入水底、即將熄滅的碎銀。安徽商人王志仁風(fēng)塵仆仆,終于踏進(jìn)了岸邊“悅來客?!钡拈T檻。他剛剛安頓好布匹行囊,正欲稍事休憩,窗外忽然傳來凄厲的哭喊,緊接著是重物砸入深水的“噗通!”之聲。
王志仁推開窗,暗淡的月光下,只見一婦人懷抱襁褓,如同被抽去靈魂的枯葉,正向著那墨黑冰涼的河水深處沉落。遠(yuǎn)望,距離婦人跳水百米開外,有漁船在水面晃悠,船上影影綽綽有打魚人的身影。王志仁口中自語,難道沒看見有人跳水了嗎?怎么無人下水援救?情急之下,他來不及繞道前門,直接跳出了面河而立的后窗,奔至女子跳水的河邊。
到了河邊的他欲跳河施救,陡想起自己旱鴨子的無能,下水非但于事無補(bǔ),反倒更添亂,便揮手連奔帶跑高喊起救命來,眼見幾艘慢慢馳近的漁船還是無動于衷,他毫不猶豫解開腰中褡褳,取了沉甸甸的銀子便砸向離得最近的漁夫,聲音斬釘截鐵:“二十兩!快救人!快!”他一邊喊,一邊手指著那浮沉掙扎的身影。銀子在月光下劃出了一道微亮的光弧。漁夫被這銀光與喝令驚醒,幾個身影隨之縱身躍入寒流。
片刻之后,婦人和孩子被救上岸。看著那位女子渾身濕透,瑟瑟發(fā)抖,聽著女子懷中嬰兒細(xì)若游絲的啼哭,王志仁解下自己的厚斗篷,緊緊裹住了瀕臨絕望的母子,又掏出幾塊銀兩,塞進(jìn)婦人冰冷顫抖的手心道:“人活著,萬事皆可轉(zhuǎn)圜,切莫再尋短見?!?br />
一聽此話,婦人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嗚咽之聲撕心裂肺:“賣了豬,不想得來的全是假鈔,實指望賣豬所得交房租,過日子的……實在是沒活路了??!”說完再揖,對王志仁千恩萬謝,說,今晚多虧了恩公出手相救。
話說,經(jīng)過王志仁反復(fù)勸慰,女子情緒已經(jīng)慢慢平靜,眼見女子抱著孩子平安走在了回家的路上,他便也轉(zhuǎn)身回了客棧。
夜色漸深,旅店窗欞上的燈影昏黃搖曳。王志仁此刻倦極,和衣倒在吱呀作響的舊木床上,思緒漸漸模糊。就在意識沉入混沌邊緣之際,房門被急促敲響。他強(qiáng)撐困倦起身,趿拉著鞋摸索著去開門。門閂剛被費(fèi)力拉開一道縫隙,外面人聲已迫不及待涌了進(jìn)來:“恩公!恩公救命大恩,我們夫妻永世不忘!”
卻原來,女子抱著孩子剛剛到家不久,她老公也從打工的人家回到了家,老婆一見老公,便訴說了賣豬得假鈔,如何抱了孩子想投河自盡,又如何遇到恩公施銀相救等等情節(jié),一五一十都告知了老公。老公一聽,便問老婆有無問清恩公住所,待清楚了恩公所在后,便拉了老婆抱了孩子說,快快快!你馬上帶我前去。這樣的大恩大德,我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要當(dāng)面感謝一番的。
話說,此時的王志仁已經(jīng)徹底被敲門聲喊醒過來,他跨出門檻,迎向門外那對劫后余生、千恩萬謝的身影,想說一句,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卻不想,就在他雙足剛剛跨出門檻的剎那,身后驟然響起一陣令人牙酸的斷裂呻吟!隨即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半邊腐朽的土墻挾著沉重的木梁與瓦片,竟然毫無預(yù)兆地垮塌下來,狠狠砸落在他剛剛躺臥之處!木床瞬間四分五裂。
見此情景,腦中一片空白的王志仁僵立原地,隨即后背有蛇行般的冷汗涔涔而下,瞬間浸透內(nèi)衫。他緩緩轉(zhuǎn)身,再一次看向那堆殘骸,此時的殘骸如同巨獸猙獰的齒牙,正死死咬噬著他方才躺臥的所在。婦人夫婦見此突發(fā)狀況,也是張口結(jié)舌愣在門口,許久回不過神來,突然,一聲嬰啼仿若驚破黑夜的閃電,瞬間喚醒了在場人的意識,夫妻倆突然雙膝跪倒塵埃,聲音顫抖直沖屋頂:“恩公??!是您撒出去那救命的銀子和善心,冥冥中化作了繩索,硬是把您從鬼門關(guān)前頭給拽回來了?。 ?br />
此刻的王志仁仿佛有股電流從腳底直貫顱頂:那擲向河心的銀兩,那包裹寒軀的斗篷,那塞入冰冷掌心的銀子……這微小的慈悲,竟在命運(yùn)幽暗的回廊里激蕩出如此宏大的回響,最終化作一道無形而堅固的屏障,在他面臨生命危難的那一刻,穩(wěn)穩(wěn)擋在了生死之間,成就了他起死回生的奇跡。
此刻,他似乎明白了,原來那曾被他拋灑出去的善意,并非消逝無蹤;它們悄然凝結(jié),在某個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轉(zhuǎn)角,竟筑成了守護(hù)自身的高墻。所謂善緣,不過是人心深處激蕩出的回響,最終又悄然返回,如潮汐般溫柔拍打回自己的岸。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