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柳岸】丹江獵物(小說)
林間小道上,孫奮一路飛跑,上氣不接下氣的,見了陳躍后說:“隊……隊長,情……情報沒……沒假,獵物過來了?!?br />
獵物是游擊隊員們對小鬼子形象的稱呼。
陳躍一下子來了精神,對身邊的戰(zhàn)士說:“一個一個往下傳,隱蔽好,做好準備,沒有命令不許開槍!”
很快,各個角落里的八路軍游擊隊員都知道了,一個個手心癢癢的。
情報是管著丹江流域一鎮(zhèn)三村的保長劉輝理送出來的,劉輝理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不時為游擊隊總部和國軍提供情報,按他的話說就是他不愿意當奴才。
果然不多久,一輛插著膏藥旗的日本軍車開過來了。土路不平,車子搖搖晃晃的,軍車過后,揚起了一團團塵煙。
獵物很狡猾,走走停停。下來幾個士兵左顧右盼,探頭探腦的,確認沒發(fā)現(xiàn)異常后,打一梭子子彈用來壯膽,然后回車上再走。
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車上有一個重量級人物——侵略丹江流域的日本大佐西山一郎的妹妹美智子,她是戰(zhàn)地記者,拿著相機要來丹江流域拍一些照片。大佐不贊成她拋頭露面,但她生性固執(zhí),認準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大佐當然清楚他妹妹的性格,只好派軍車和重火力保護她的安全,并對隨行人員下了死命令。
車子進入雷區(qū),地雷發(fā)威,車前胎被炸破。游擊隊員手中的子彈、手榴彈有限,不敢隨便浪費。陳躍吩咐道:“沒有十分的把握,不要隨便開槍?!鞭D(zhuǎn)而他命令孫奮等幾個射擊高手將槍口對準車門,等敵人露頭再打,以便彈無虛發(fā)。
雖然這些日本兵都不是吃素的,但措不及防讓他們顧頭顧不了腚,他們不敢開車門,就打開車天窗亂打一通。這樣也不是辦法,若游擊隊丟幾顆手榴彈過來,全部完蛋。為了保護美智子,走投無路的日本兵只好孤注一擲,破門、破窗而出,一個個成了活靶子。
和美智子并排的是她的保鏢麻生,美智子讓他瞅準機會死里逃生回去報信。在美智子雙手抱頭出來后,麻生看準時機,滾下山坡,趁機溜了。
陳躍手下只有二三十個隊員,卻多次出其不意襲擊侵略者,這次更漂亮,想不到逮了條大魚。八路軍游擊總部給各個游擊縱隊有過指示:如有可能,俘虜幾個日本活口送到反戰(zhàn)同盟基地接受改造,讓他們成為反侵略的尖刀兵。陳躍的前任徐隊長曾領(lǐng)著小分隊伏擊了幾次日軍,都撲了空,自己也把命搭進去了。陳躍不甘心,總想找機會給徐隊長報仇。
劉輝理的外甥在《日本軍報》里當副總編,早些天來過這里為美智子探路探底,劉輝理熱情地招待了他,通過他知道了底細,偷偷把信兒送了出來。
當陳躍活捉美智子后,回到了丹江北岸的大山中,然而,游擊隊總部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二號根據(jù)地。交通員幾經(jīng)周折聯(lián)系上他們,讓他們暫時在這一帶牽制敵人,伺機去那里和總部會合。
有了比一車軍資還貴重的戰(zhàn)果,陳躍應(yīng)該高枕無憂了,反而他卻高興不起來了。美智子是個威力十足的炸彈,渾身都是引燃裝置,一旦引燃,山崩地裂。這個畫皮美女,頭發(fā)絲里都流淌著韻味和詩意,黑眼珠如瑪瑙石,兩腮的小酒窩讓人不喝酒也醉,活脫脫一位丹江流域一帶人們口中的狐貍精。對這樣出彩出眾的美女,游擊隊員們一個個血氣方剛的,誰敢保證自己會坐懷不亂?就連他陳躍本人,他也是個男人,也有七情六欲,如果獨處,也難免不會有非分之念……
面對這樣一個年輕貌美的外國女人,游擊隊內(nèi)部出現(xiàn)了多種思潮:那些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隊員認為日本人欠下了丹江流域多少血債:炮轟魁星樓,馬踏清風嶺,血洗磨峪灣,火燒五臺嶺,對這條美女蛇不如殺之以后快;那些睚眥必報的隊員認為日本人在中國實行慰安婦制度,不如也讓丹江流域的熱血青年對美智子慰安慰安;那些擔心因為美智子被擄會給游擊隊帶來滅頂之災的隊員認為,不如偷偷放她走,然后跟定她去摸敵人的老巢……說的都在理,但都行不通,因為與總部的初衷背道而馳。理智告訴陳躍,必須采取措施保障美智子的安全,他立即組織孫奮等黨員召開會議,討論對待美智子的問題。
一共六位黨員,無不對美智子恨之入骨。她哥哥在丹江流域犯下了罄竹難書的罪行,哪個人不想把美智子五馬分尸?但是紀律就是紀律,不能因為一時情緒失控而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陳躍在會上簡要分析了形勢,然后對幾位黨員進行了分工,采用黨員與黨員相互監(jiān)督,隊員與隊員相互監(jiān)督,組與組相互監(jiān)督的辦法,確保美智子的安全。
小分隊被分成了幾個小組,輪流負責守護美智子。出于對這位特殊身份的女人的保護,陳躍下令不對她捆綁。
美智子受到特殊的禮遇,反而不淡定了,給看守帶來了很大不便,對付她每一幫得四個游擊隊員。
美智子是個中國通,大呼小叫要方便。陳躍忍不住真想沖她來一句:“就在褲襠里解決吧!”
山風一吹,陳躍頭腦冷靜了,吩咐執(zhí)勤的隊員懷抱著槍,四方站定,背對著她,讓她選擇位置解決。美智子裝模作樣四下尋找隱蔽之地,實則是在尋找逃跑路線。狐貍精很狡猾,朝遠處投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制造動靜,當看守的隊員分散注意力的時候,她開始沿著山間小道朝相反方向逃跑。
游擊隊員們上了當,拔腿去追,孫奮邊追邊喊:“當心,前面有陷阱。”
美智子以為孫奮虛張聲勢,哪里理會,越發(fā)跑得快了,不成想一下子掉進了陷阱里。
陷阱里,竹簽子像利劍,幸好美智子是貼著陷阱壁滑下去的,身體還未觸及到要害。這樣的環(huán)境,待在里面不會被困死也會被嚇死。
四壁光滑,要想上來,不借助外界力量,難于上青天。美智子被嚇得魂都沒有了,求生的欲望讓她不停地喊:“救命!”
然而,當游擊隊員們將繩子、棍子放下去的時候,美智子卻改變了主意,她只呻吟,根本不配合著向上爬了。她很清楚自己的價值,諒這批泥腿桿子也不會丟下她不管。游擊隊員們在上面急得團團轉(zhuǎn),她卻一聲高一聲低地陰陽怪氣亂叫。
萬般無奈之下,孫奮和游擊隊員們用龍須草搓了一根長繩子,孫奮抓著繩子沿壁向下滑,為了防滑,他只好打著赤腳。一到下面,空間很小,連個轉(zhuǎn)身的地方也沒有。美智子不但不挪動身子,還不停揮舞兩手對付孫奮,口口聲聲大罵孫奮要耍流氓,孫奮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抓住美智子的前襟,怒火中燒道:“耍流氓就耍流氓,信不信我現(xiàn)在就在這兒整死你!”
孫奮硬了,美智子軟了,不配合也得配合,任由孫奮把繩子綁到她腰間。
雖然當時天氣還不算冷,但山上情況和山下比不著,一到夜里,這里就像是三九寒天。為了不讓美智子凍著,值班隊員們給她弄來了柔軟的柴草鋪在地上,然后脫下軍裝蓋在她身上,隊員們則背靠背坐在火堆邊御寒。
美智子是塊燙手的山芋,拿又不好拿,扔也扔不得,折騰得游擊隊員們疲憊不堪。
陳躍用飛鏢射死一只兔子,擦槍走火,生火烤肉,很快就聞到了兔毛的糊焦味,兔子被烤熟,陳躍將兔肉拿給美智子,隊員們則分著吃了兔子內(nèi)臟和兔骨頭。盡管美智子舌下口水不斷,但她故意端架子,把頭歪在一邊,視而不見。
陳躍忍不住了,威嚴地說:“你愛吃不吃!中國人什么時間得罪住你們了,讓你們興師動眾到中國來燒殺搶掠?按理,你哥哥也該在日本成家立業(yè),娶妻蔭子了,卻充當了侵略中國的急先鋒,你也是個大姑娘了,不操心留在日本嫁人過日子,跟著到中國來添亂,你到戰(zhàn)場上說實話也行,卻歪曲報道事實真相,美化侵略,真不知道你們是怎樣想的……別的不說,你到山上后自己掉進了陷阱里,孫奮為救你扭傷了腳;你夜里睡覺,我們的隊員把軍裝脫下來讓你蓋;弄個兔子,我們吃骨頭和下水,把好肉留給你……你受點委屈就使小心眼兒,丹江流域那么多老百姓無家可歸,他們找誰訴苦去?中國有句老話,叫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看來這句話對你們?nèi)毡救藚s是對牛彈琴!如果你還不知足,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只好用繩子把你捆起來,就省事多了?!?br />
陳躍慷慨激昂地說完這些話,一甩手,走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美智子也非鐵石心腸,她體驗到了這批山里漢子一個個都是有情有義的血肉之軀,也不再固執(zhí)了,拿起了放在她身邊石頭上的烤兔肉,那肉是用樹葉包著的。
比惡劣環(huán)境更可怕的是饑餓,日軍封山,山里斷糧,僅有的一把炒麥還要計劃著,偶爾弄個山雞或田鼠,也是杯水車薪,如果能有一頓飽餐,隊員們有了體力,就能長途跋涉去找總部。
原來,大佐接到麻生的報告后,勃然大怒,立即組織兵力,騎上他的西風烈戰(zhàn)馬,準備進山剿滅“土八路”。恰在這時,日軍作戰(zhàn)部下達了豫西鄂北大會戰(zhàn)的命令,日軍指揮官急令大佐沿著丹江流域布防,國軍、八路軍也在沿線設(shè)防御工事,戰(zhàn)線很長,老百姓躲兵荒紛紛逃往他地。
雙方進行了幾次殊死較量,各有傷亡,會戰(zhàn)進入了拉鋸式的消耗戰(zhàn)。尤其是日軍,兵源吃緊,大佐無奈,只留下少部分人守住三個主要山口,切勿盲目進山。他很清楚中國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在中國人身上干盡壞事,現(xiàn)在美智子落到人家手中,能有好日子過嗎?擅自進山,山林那么大,到處都能設(shè)伏,撞到“土八路”的槍口上,將血本無回,若把“土八路”逼急了,人家撕票,美智子性命難保。只有死死遏制住進山通道,看他們能撐得了多久。
守山口的日本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因為他們的運輸隊也被我方給切斷了,就是分兵去掃蕩,哪個村莊還有人?
日本人餓極了,就開始捋樹葉充饑,一個個餓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冒金星,最后連抱怨的力氣也沒有了。領(lǐng)頭的小隊長不停地給大佐打電話,但大佐的日子也不好過,只好命令他們堅持再堅持,堅持就是勝利。
再說劉輝理,也如坐針氈,他擔心的是山里游擊隊的生存,有東西送不到山里去。說來也巧,大佐騎著西風烈,沿途檢查布防,單獨見了劉輝理,一是他讓劉輝理籌備點糧食送到山口的卡哨處,不管什么東西,只要能吃就行;二是順便打聽一下他妹妹的安慰。瞌睡遇到枕頭,劉輝理正愁沒法和山里人溝通,天賜良機,豈有不利用的道理?
大佐給了劉輝理路條,相當于帝國的免死金牌,并把西風烈留給了他。劉輝理倉促準備了一下,就上路了。
正當1號山口處的日本人感到絕望的時候,劉輝理牽著一頭大白馬大搖大擺地過來了,馬背上是幾個袋子。小隊長喝住他,劉輝理不慌不忙停了下來,從懷里掏出一個小本本,遞給了小隊長。
劉輝理補充說:“太君,受大佐的委派,我給你們送糧來了?!?br />
小隊長滿臉堆笑:“吆西,糧食的,大大的好,什么的糧食?”
劉輝理一邊卸下一袋糧食,一邊說:“稻谷。”
小隊長拆開袋子口一看,皺起了眉頭:“稻谷?連殼的?怎么不是大米?你的,是不是糊弄太君的?”
劉輝理很從容地笑笑:“太君可冤枉我了,我說找人舂成米,大佐催得緊,說只要能吃就行,我就馬不停蹄給你們送來了。”
小隊長見劉輝理只卸下一個袋子,就又問:“怎么只有一個袋子?”
劉輝理處變不驚,道:“太君,守山口的不止你們一處,還有二號山口、三號山口,糧食都是一樣多,要不太君給換換?”
小隊長真的把幾個袋子口都解開了,果然都是稻谷。最后一個袋子里的稻谷里摻雜有碎石子。
小隊長用手指著這個袋子,直盯劉輝理。
劉輝理解釋道:“這一袋子是糊弄山上‘土八路’的,給他們送的。”
小隊長變色道:“給‘土八路’送糧?”
“西山君讓我打探美智子的消息,沒有誘餌,神出鬼沒的‘土八路’能露面?”
小隊長沒話了,最后看了看那匹高頭大馬說:“你的,離開,馬的,留下?!?br />
“可以,太君。”劉輝理說完,拍了拍馬背,說:“聽太君的話,西風烈。”
西風烈?小隊長大驚,這是大佐的坐騎,他敢虎口拔牙?
劉輝理轉(zhuǎn)身就走,毫不遲疑。
小隊長喊住了他,親自把馬韁繩交到了他手里。
劉輝理轉(zhuǎn)了幾個山口,最后牽著西風烈進山來了。
再說山上,美智子感到無聊,就和孫奮拉上了話:“八路先生,這里的大山叫什么?”
孫奮本想奚落她兩句:“你也不看看都到了什么時間了,還在夢想著寫你那狗屁報道,哼,就是你知道了這里大山的名字,你又能怎樣口誅筆伐你被俘的現(xiàn)實?”
想歸想,但孫奮沒有那么粗魯,美智子好不容易主動開口,總不能一下子就截住她的話頭,于是壓抑著情感說:“這里的大山就叫伏牛山,是河南省西部的山脈,連綿數(shù)百里,能藏下百萬雄兵。你們?nèi)毡救烁F兵黷武,到了丹江流域一帶,離失敗只差一步之遙了?!?br />
“為什么?”美智子反問。
“你們發(fā)動的是非正義戰(zhàn)爭,不得人心?!?br />
美智子搖了搖頭,美麗的大眼睛黯然失神,聲音低沉道:“沒想到是這個結(jié)果啊,我大日本將士血灑異國,卻改變不了失敗的命運。”
孫奮沒想到美智子會這樣悲觀,就隨口反問了一句:“你為什么這么不自信?”
“我哥哥叫西山一郎,他來丹江流域參與指揮大會戰(zhàn),那不就是日落西山嗎?天不容,地不容,人也不容?。 ?br />
劉輝理見過了陳躍,陳躍取下馬背上的糧食,皺起了眉頭,這帶著谷殼的囫圇糧食怎么吃?他迷茫地看了看劉輝理。
劉輝理沒說什么,朝西風烈努了努嘴。可不是,吃馬肉要比吃這種下不去口的糧食強十倍。
一槍斃命,西風烈倒下。
吃過了馬肉的游擊隊員們一個個精神倍增,他們穿山林,越山澗,終于和游擊隊總部接上了頭,安全地把美智子送到了目的地,劉輝理隨著隊伍一同前行。
經(jīng)過感化、培訓和改造,美智子以筆當槍,又開始發(fā)文了,內(nèi)容全是反戰(zhàn)同盟的正面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