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寧靜】巍巍白塔(散文)
在歷史的發(fā)展和演變中,小到一個村莊,大到一個都市,幾乎都會有自己的文化符號和歷史遺跡。就像冉莊有地道戰(zhàn),景德鎮(zhèn)有瓷窯,北京有天安門,西安有大雁塔一樣,而一提到箕城,總讓我想起巍巍白塔。
白塔就坐落在箕城南北中軸線的兩點鐘部位,屬于八卦方位圖上的坤卦位。坤卦是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卦,全由陰爻組成,象征大地,強調(diào)柔順、承載萬物。
白塔始建于晉代,自古有“先有白塔村,后有箕城街”之說。足見白塔的修建是早于箕城縣的。白塔為雙重樓閣式七層空心塔,高約45米,每層均向外出廈,呈平面八角形。塔層之間皆出檐平座,檐座之下有斗拱,每層也都留有拱券門洞,能與檐外相通。塔頂為寶瓶式塔剎,周身有56個出檐挑角彩釉龍頭,頭下懸掛銅鈴,風吹銅鈴,聲傳數(shù)里。
塔內(nèi)最底層留有小型方室,順小室右側(cè)登木梯盤旋而上,可至塔頂。塔身通體白色,相傳為軟糯米與特制白乳膠相配涂刷而成,遠近看均柔美白軟,雖經(jīng)千年風吹日曬,雨雪侵襲,依然潤白如玉。
我初登白塔還始于八十年代,那是剛?cè)胛樾掠柶陂g的一個禮拜天。班長帶領我們一行八人,踏著前一天下的厚厚積雪,向箕城進發(fā)。這是我們班除班長之外所有人第一次進箕城。
我們第一站先到新華書店,這是那個年代軍人節(jié)假日首選的去處。我們都買了自己喜歡看的書,我清楚地記得我當時買了本《少年維特之煩惱》。是德國作家歌德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講述了情竇初開、敏感多情的青年維特在一次舞會上,愛上了早已訂婚待嫁的姑娘綠蒂,后因愛情無望加之社會及家庭的壓抑阻撓,使維特在極度絕望中走向了自殺的悲劇故事。從新華書店出來,見時間尚早,班長提議,帶我們登一下箕城最高的建筑——白塔。
當時的白塔寺還沒有山門,我們穿過幾個破舊的大殿,徑直來到白塔腳下。仰望白塔,巍巍聳立,一種古樸典雅的歷史厚重感撲面而來。
也可能是禮拜天的緣故吧,塔下已站了不少學生模樣的少年。班長把頭探進塔內(nèi),看了看說,塔內(nèi)人還不少,咱們再等等吧,先讓同學們參觀。班長話音剛落,只見一個把頭仰成90度仰望塔頂?shù)膶W生,因腳下打滑,一個趔趄“咚”地一聲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我們忙圍上前去,把他扶起,他卻臉一紅,囁嚅著我們聽不真切的話,一瘸一拐地跑開了。班長見狀,忙到大殿旁一個正冒著炊煙的小屋,稍頃,便招手讓我們過去。一個約有五十來歲的阿姨,從小屋的套間里,拿出鐵鍬和掃帚,班長說,每人一把鐵鍬,沒有鐵鍬的就拿掃帚,并讓我數(shù)一下鐵鍬和掃帚的數(shù)量,給阿姨打個借條。阿姨見狀,忙制止了我,說,你們解放軍學雷鋒做好事,我感謝還來不及呢,還怕你們偷了這些工具不成?不用打了,阿姨信任你們。我順著阿姨的話就拿著鐵鍬往外走,卻被門口班長的一個眼神給瞪了回來。我忙紅著臉,放下鐵鍬,給阿姨工工整整地打了個借條。
我們用了近一個小時,把白塔四周被人們踩實的積雪都鏟除干凈,堆在一個角落里,拍成一個四四方方的立方體,把鐵鍬上的殘雪擦拭干凈,歸還阿姨。
我們剛進入塔內(nèi),由于光線的反差,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摸索著塔內(nèi)冰涼的扶梯向上攀爬。到達頂部第七層時,班長讓我們通過東西南北四個窗口向外瞭望,但見整個箕城盡收眼底?;野椎奈蓓斶B綿起伏,幾條主街如刀劃出的直線,將城區(qū)切成不規(guī)則的塊。遠處有工廠的煙囪,正吐著縷縷白煙。我們聚集在向東的窗口,都瞪著眼睛,努力探尋著我們軍營的方位,班長說,因天氣的陰沉,怕是看不見營區(qū)了,有些遺憾,等有時間找個好天氣,咱們再登白塔,到時你們一定能看見營區(qū)的廣闊全貌。
在回營的路上,班長給我解釋了必須給阿姨打借條的原因。他說,阿姨不讓打借條是對我們的信任,我們要敬畏這種信任,看似是一張小小的借條,但它所折射的是一種態(tài)度,一種儀式、一種見證。它會養(yǎng)成你做事的習慣,讓你在生活中避免你無法預測的麻煩、尷尬,甚至災難。
這件小事對我影響很深,以至于我后來掌管單位的財務后,始終謹記班長的教誨,從沒在借貸方面出過一次差錯。
我二次登塔是2006年底。一個在新訓期間和我一起登過塔的北京戰(zhàn)友出差到晉,約我小聚。席間談到當年登塔因天氣原因,沒能探尋見營房整體概況之憾事,說前段看到電視連續(xù)劇《亮劍》的拍攝花絮,李云龍負傷住院期間與護士田雨談情說愛的場景皆是在白塔寺內(nèi)拍攝,想再次登臨白塔,瀏覽一下箕城的風采,彌補一下當年之遺憾。
這時的白塔寺已經(jīng)過政府修繕,朱紅色的山門也已威嚴聳立,寺內(nèi)的古建經(jīng)過雕梁畫棟,顯得金碧輝煌;尤其是看到山門、大雄寶殿及藏經(jīng)樓等多處佛殿門楣上方的匾額題字時,那沉穩(wěn)大氣、筆力遒勁的筆法,讓我眼前一亮,總覺出自恩師之手。
寺內(nèi)只有寥寥幾人,根據(jù)電視上的視覺殘留印象,我們找到了李云龍?zhí)蛇^的病房和田雨的護理治療室,只是除去門窗依舊,其余的道具已經(jīng)全部拆除,恢復本貌。
我們進塔拾級而上,沒有前堵后推的干擾,從從容容,每到一層都透過塔窗盡情欣賞古城風光。寺院為安全起見,已在每個塔窗的外沿加裝了護欄,人們只需手把護欄盡情探身觀看,不再擔心會有掉下塔身的危險。在到達第五層時,我的一個不經(jīng)意的反向回頭,發(fā)現(xiàn)頭頂處有一個碗口大的彈洞,彈洞周圍的磚縫里,斜插著三四片雞蛋大小的彈片,從彈片的形狀來看,應該是迫擊炮彈的彈片。我忙把這一發(fā)現(xiàn)告訴正在對面塔窗觀看的戰(zhàn)友,想讓戰(zhàn)友確認一下我的判斷,因為,我們雖都是炮兵出身,但戰(zhàn)友是炮陣地上的炮彈裝填手,我是偵察專業(yè),對炮彈的認知知識,是沒有他專精的。
是迫擊炮彈的彈片,千真萬確。戰(zhàn)友斬釘截鐵、不容我有絲毫疑慮地說。這個地方為何有彈片?我們都百思不得其解。
疑慮中我們來到塔頂,極目遠望,箕城又有了明顯的變化:馬路變寬了,車輛變多了,色彩變豐富了,到處彩旗飄飄,一棟棟紅白相間的小樓代替了二十年前藍磚灰瓦的平臺小屋。
我手搭涼棚,越過無數(shù)個單位地標,終于找到了我所熟悉的營區(qū)。戰(zhàn)友順著我手指的方向,在我極度描繪中也找到了我們曾摸爬滾打的訓練場,射擊場……
在近一小時的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追憶后,我們意猶未盡地下到塔底。在出塔的左拐處,發(fā)現(xiàn)一塊離地約一米高石臺上,鐫刻介紹著塔身上那個殘留的彈洞和彈片的來歷。
原來,1937年日軍攻占了箕城北部大半個城郭,在向城南推進時,遭到我駐白塔寺守軍的頑強抵抗。惱羞成怒的日軍為了早些打通占領整個箕城,就使用了多門迫擊炮向寺內(nèi)射擊,其中光塔身就中了十幾炮,但白塔始終堅如磐石,巍然屹立,只有塔身第五層飛檐下的斗拱處,留下碗口大的疤痕和幾個彈片。2005年,在對塔身百十年來第一次修補粉刷時,故意保留了這個疤痕,目的是讓人們見證這段歷史,警示后人,不忘國恥,吾輩自強。
第三次登塔始于2024年的5月中旬,當時,一個轉(zhuǎn)業(yè)后被分配到宗教局后又到白塔寺工作的戰(zhàn)友,邀我到寺看一批寺里珍藏的書畫作品,他想把這批書畫作品,整理裝裱一后,懸掛在藏經(jīng)樓里供游人觀賞,也是對這批不可復制的文化瑰寶,起到很好的保護作用。
他從一個破舊的大木箱里,抱出了三大捆均已泛黃發(fā)霉的宣紙,有的是裝裱過的舊軸,而大部分還屬軟邊宣紙。我們在藏經(jīng)殿依次展開,見大多是歷代名人名家對白塔的贊美和登塔后的感言,有副國級、省部級領導,軍界將軍,晚清巡撫,縣令及社會耆宿等。令我欣慰的是,在最后一捆軟邊宣紙里,我看到了恩師在九十年代末期,為白塔寺幾個大殿的題字,驗證了我第二次登塔時對恩師題字的斷定。
我按照作品落款時間順序,給他重新排版,建議他以半個甲子,也就是三十年為一個時間段,用綾絹裝裱同時用色分類,更好區(qū)分不同時期的作品,打上一個符合那個時代的印記。
從藏經(jīng)樓出來,我興趣盎然地第三次登上白塔。塔內(nèi)新安裝了米黃色的燈帶,燈影下,我緩緩而上,好似邁入一個如夢似幻的空間,恍若86版《西游記》唐僧師徒路過祭賽國,金光寺掃塔的情景。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展現(xiàn)了唐僧師徒對佛塔的虔誠,以及他們在取經(jīng)路上的堅韌,放棄急功近利,唯有腳踏實地,方可凈化心靈。如今,每日里忙忙碌碌的人們,也應該學一學西去路上的取經(jīng)人,時時停下來,反思一下自己,少一些爾虞我詐,少一些紙醉金迷,少一些貪圖享樂,人生之路才能行穩(wěn)致遠。
醒過神來,走出掃塔的夢幻,我已站在塔頂。遠眺四周,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好像一個個散發(fā)著現(xiàn)代文明氣息的巨人,悄無聲息地向靠近白塔,似乎威脅到白塔的偉岸。然而,白塔依然如故,以泰山般的堅實,以超拔的姿態(tài)安然矗立,堅如磐石。夕陽的余暉為白塔披上一件金色的紗衣。微風吹來,塔鈴叮當作響,像一曲從空蒙歷史深處傳來的美妙樂章,我的心靈頓時變得沉穩(wěn)和寧靜……
巍巍白塔,正以一種從容不迫的姿態(tài),詮釋著自身的深厚與堅韌,俯瞰箕城千百年來的滄桑巨變,見證著箕城藏在時光深處的文化坐標和根脈。白塔不與大廈爭高低、只為箕城載萬物的精神,化作箕城永恒的精神象征,每一個仰望白塔的人,都能感慨于它的博大和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