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韻·暖】病房里的風景(散文)
冬春交際,天氣時冷時熱,醫(yī)院呼吸科住院處,人滿為患,一個剛出院,另一個馬上就會被塞進來。
躺在住院處最里側(cè)的病床上,我常望向窗外,總想看看外面的風景。
周六的上午,我從睡夢中醒來,窗外霧蒙蒙的,陽光還沒有完全突破云層。我看了下手機天氣,上午有霧,下午轉(zhuǎn)晴。
這時鄰床的那位病人要出院了。她說,終于可以出去走走了,祝你們也早日康復出院。她臉上的陽光讓我很羨慕。她前腳剛出院,立刻又塞進一個滿嘴“哼哼唧唧”的病人。
他被挪進空出的床位上,看樣子,像是重癥,打著吊瓶,鼻子還插著氧氣管。那人縮成一團,臉埋在被子里,不住地咳嗽,頭發(fā)亂蓬蓬得像雞窩。
我緊了緊眉。隨著聲聲咳嗽,空氣仿佛瞬間揚起了暗塵,我心里像爬進了很多螞蟻。于是,我側(cè)過身子躺,還是不得勁,干脆起身,頭和尾互掉,才感覺舒服一點。
他得了什么病,不會是傳染性質(zhì)的吧,我心里升起疑云,更多的螞蟻在我心里爬來爬去,仿佛病情要被加重。
隨行陪床的是一個駝背小個子女人,穿著不太和諧的衣服,滿臉黑灰色,染的黃頭發(fā),亂蓬蓬地吊在腦后,像沒有捆好的一小撮麥秸,凌亂地束著。她應該是患者的妻子,不停地忙,一會兒溫水擦拭物理降溫,一會兒又在病人耳邊低頭溫柔耳語……
等女人消停下來,我問大哥得了啥病。
“肺矽病,感冒加重了病情,在急診室熬了三天,今天才轉(zhuǎn)到住院處來了。”女人的口氣倒顯得平靜。聽完女人的回答,排除了傳染病,我輕松地吐出一口氣。
她依然忙前忙后,一會兒掖掖被角,一會兒撫摸病者的額頭,眼睛不時地盯著監(jiān)測器。
“想吃點啥?還冷不?舒服點不?要不給你燙燙腳?”她不停地問他丈夫。
看我梳頭,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顯得有些局促。“我兩天沒有梳頭了,忘了拿梳子?!?br />
于是,我找出另一把梳子?!澳阋遣幌訔?,我這還有一把,你用著?!迸诉B說了兩聲感謝,接過了梳子。
女人愛拉呱,不到半天時間,就和病房的人熟絡(luò)起來。
女人告訴我,她從小沒了爹娘,小時候營養(yǎng)不夠,有點骨質(zhì)疏松,導致現(xiàn)在背越來越駝。
“姑娘時,就這樣駝了嗎?”一個病友關(guān)切地問。
“沒有,當姑娘時,背還直,歲數(shù)大了越來越抽抽,背也越來越駝?!迸祟D了下接著說:“我們兄弟幾個,已經(jīng)死了倆了,還剩一個,身體還有毛病。
“你的命也很苦啊?!币粋€病友同情地說。
“湊合著活著吧,活著就好。”女人以笑意回應著。說完她又給丈夫掖了掖被角。
“活著就好”,我們瞬間都被這句話擊中了似的,皆沉默起來。過了一會兒,為了打破這寂靜又尷尬的氣氛,我沒話找話地問女人:“你們幾個孩子?”
“倆,一姑娘,一兒子?!碧岬胶⒆?,女人瞬間神采飛揚起來,“女兒在燕郊買了兩處樓房,兒子在老家也買了樓房?!?br />
“好命,兒女雙全?!蔽屹潎@道。
女人笑了笑,“老頭得了肺矽病,干不了重活,就種點地維生。加上自己開的荒地差不多有二十畝地?!?br />
我腦中浮現(xiàn)出女人勞作的場景,看著眼前的她,仿佛觸碰到了陽光。二十畝地對于一個青壯年侍弄起來都難,何況是一個又矮,又弱,又老的女人。忽然間,這個小個子女人有了讓我仰望的感覺。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我也雇人,但為了減少人工費,自己也忙活,除去成本工錢,一年剩的能到一萬多,我也知足了。”
“平時零花夠了,有個病吃個藥啥的,兒女再拿點也能夠了?!蔽艺f。
“閨女平時不少給,兒子剛買了樓房,我們湊湊給他拿了25萬首付。”
“25萬???真不少?!蔽冶贿@個數(shù)字驚到了,并由衷地贊嘆道。一對老夫妻,就靠種點地,一個還有病,拿出這么多錢,大概都是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辛苦攢下的。我更加佩服她了。
我說:“大姐脾氣這么好,對大哥這么好,你倆感情很深呀,年輕時肯定也不打架吧?!?br />
“也打,打不出個結(jié)果,就不了了之了,歲數(shù)大了,你說,我不對他好,對誰好,我不親近他,咋辦?!?br />
我心里感嘆著,兒女不在身邊,最親近的倆人就是夫妻??粗@么粗糙的倆人活的一點都不粗糙,比起那些冠冕堂皇的人還通透。
大哥在大姐的安撫與照料下,雖然身子還羸弱,可精神頭好了許多,燒漸漸也退了。于是,大哥也打開了話匣子,他說,年輕時,他掙錢都給她,他要用,再朝她要。他用多少她都給,不像別人家的媳婦,把錢掐的死死的。
大哥說得云淡風輕,說著說著就抓住了愛人的手,有一刻還緊緊握了下,才慢慢松開,仿佛愛人粗糙的掌紋是他一生的溫柔守護。
這一刻,我覺得整個病房,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冰冷了。眼前的他們好像是一道美麗的風景,讓人愉悅;又好像一座火爐熊熊燃燒,驅(qū)退寒意。
在感動之余,我發(fā)現(xiàn)大哥喝水的搪瓷杯,外觀有好幾處都掉漆了,看樣子用了好多年,但那個“先進工作者”的字樣還是異常耀眼。大哥用的藍色布包,看上去很普通,但有一處補丁像是春天開出的花朵。我問女人那是什么花。女人說縫補為了避免單調(diào),就用幾色線縫了兩三朵長壽花。她調(diào)侃說,就她縫的水平,也就自己知道是長壽花了。
我知道長壽花,是冬春交際生長的花朵,寒冷中生命力極強,有吉祥安康的寓意。
就在這時,有一位女護士走進病房,查看病人的情況。我突然發(fā)現(xiàn),曾經(jīng)讓我害怕的護士,原來如此美麗溫柔,她的聲音如春天的陽光灑滿人間。我看著女人與護士,恍惚間她們變成了春天里兩朵盛開的花。
當我再次看向窗口,霧已經(jīng)散了,陽光探進了病房。
我看著病房里的人們,將一只手放在心口,那些心跳應是春天最好的回應。
活著真好。我默默地對自己說。
活著真好。我默默地對自己說。”
這種作者恰到好處的介入,讓“活著”的意味更入讀者心扉。
風景或許不在表層,而是深植于內(nèi)心的土壤,等待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