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雨中登三疊泉(散文)
六月的雨絲如霧,將廬山染成一幅水墨畫。當(dāng)“不到三疊泉,不算廬山客”的俗語在客棧檐角滴落的水聲中響起時,我們望著窗外迷蒙的山徑,終究按捺不住探訪的沖動。
早就在網(wǎng)上查找了游三疊泉的各種攻略,到達(dá)三疊泉觀景平臺有兩種方式。考慮到同行的堂哥堂嫂年逾七旬,我們選擇了從廬山東門登山的線路。要去登三疊泉了,心中不免忐忑,連日奔波于錦繡谷、石門澗、五老峰之間,體力幾近透支,開車時雙腿竟不自覺地微顫,能否成功登頂,實(shí)在是個未知數(shù)。但不管怎么說,既然來了,還是有必要要挑戰(zhàn)一下自我。
觀光車碾過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停下時,林間騰起的水霧裹著涼意撲面而來。眼前的臺階像一條被雨浸透的灰綢帶,斜斜墜入密林,每一級都沁著水,踩上去能聽見鞋底與苔蘚摩擦的“滋滋”聲。才走了百來級,膝蓋就開始抗議,昨日攀爬五老峰的酸痛從腿彎里滲出來,混著雨衣內(nèi)蒸騰的熱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觀溪橋邊的小賣部飄出烤玉米的香氣,幾位游客癱坐在木凳上,褲腳沾滿泥點(diǎn)?!吧先ヒ惶说脗z小時呢,”一位大哥抹著汗朝我們喊道“剛下來的人說,第四座橋那邊的臺階陡得狠!”話音未落,一陣山風(fēng)卷著雨絲撲來,把他的話揉碎在潺潺的溪水里。
不過我還是打定主意了,能走多遠(yuǎn)是多遠(yuǎn),反正都要原路返回的,實(shí)在走不動,就找個地方歇腳。倏忽間,雨絲細(xì)密無聲地飄落。穿行于林間,枝葉如傘,為我們擋去了大半雨滴,只有零星涼意悄然沾衣。然而,裹在密不透風(fēng)的雨衣里,每一步都蒸騰著熱氣,汗水與微雨交織,悶熱難當(dāng)。行至半途,尚未到達(dá)作為途中標(biāo)志的李白草堂,一個個都?xì)獯跤醯牧恕?br />
這時,有位轎夫走過來對堂哥堂嫂說,“你們倆這么大年紀(jì)了,爬上去很辛苦的,雨天路滑也很危險(xiǎn),坐轎子上去吧?!币苍S是剛剛走了十分之一的路程,還有體力,對繼續(xù)登山也有信心,堂哥擺擺手,眼神里透著堅(jiān)定:“謝謝好意,我們還能行!”他額角沁出汗珠,語氣卻不容置疑。山路旁,還有好些個同樣黝黑精瘦的轎夫,或倚著轎桿小憩,或眼含期盼地望向絡(luò)繹不絕卻又步履匆匆的游人。雨絲打濕了他們單薄的衣衫。望著轎夫黝黑臉龐上深刻的皺紋和筋骨虬結(jié)的手臂,我心中五味雜陳。這份生計(jì),全憑一副鐵打的肩膀和腳板,在陡峭濕滑的山道上,承載著他人輕松登頂?shù)脑竿矇褐约疑畹闹負(fù)?dān)。此情此景,令人心頭微澀,竟萌生一絲幫襯的念頭,旋即又被自己的初衷按下。
我們就這樣一路前行,到達(dá)玉川門時,雨勢漸驟,山澗間轟隆之聲愈發(fā)雄渾,如萬馬奔騰,激蕩山谷。雨幕中的廬山,平添了幾分蒼茫與野性,想來那傳說中的瀑布,此刻定是氣勢磅礴。一路上,我們夫妻倆都照顧著堂哥堂嫂,不停的問他們還有體力繼續(xù)向上了?!皥?jiān)持到底就是勝利”堂哥眼神堅(jiān)定地回應(yīng),“走慢點(diǎn),還能堅(jiān)持”堂嫂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語氣堅(jiān)持。望著兩位七旬老人濕發(fā)貼在額前,呼吸雖重卻眼神執(zhí)拗,互相攙扶著未曾停歇的身影,我心頭一熱,暗自攥緊了拳頭,將所有的疲憊強(qiáng)壓下去。
行至第四座橫跨溪澗的石橋附近,有個供游人休息的亭子,我們在此稍事休息??吹某鰜恚瑑晌焕先艘呀?jīng)感覺很疲憊了,我讓他們坐著多休息一會兒,自己查看了一下線路,估摸距離終點(diǎn)不遠(yuǎn)了。在亭中喘息片刻,眼見兩位老人神色稍緩。雨勢也識趣地收斂了幾分。我脫下笨重的雨衣,頓覺清爽許多,便對堂哥堂嫂說:“我先往前探探路,你們慢慢來。”說罷,深吸一口山間雨后清冽的空氣,獨(dú)自向雨霧更深處走去。
當(dāng)那魂?duì)繅衾@的三疊泉終于沖破雨幕,赫然懸于眼前時,所有疲憊瞬間被滌蕩一空。雨絲織成的簾幕,賦予飛瀑一種朦朧而磅礴的壯美,水流轟鳴著砸入深潭,仿佛大地的心跳。回望來路,雨霧蒼茫中蜿蜒的石階,印證著我們每一步的堅(jiān)持。此刻方知,“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并非虛言,它浸透在登頂時微涼的雨絲里,回響在震耳欲聾的瀑聲中,更烙印在每一個跨越了自身極限的腳印里。
目光掠過腳下濕滑的石階,再望向山道旁那些靜默等候的轎夫身影,心中驀然一動。這蜿蜒的山路,何嘗不是一幅眾生的登臨圖?無論是憑借己力拾級而上的我們,還是以肩扛腳力換取生計(jì)的他們,都在用自己的脊梁,回應(yīng)著廬山煙雨的千年召喚,詮釋著重壓之下生命那份不肯匍匐、執(zhí)意向上的倔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