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曉荷】指甲草花(散文)
清晨起來,窗外細(xì)雨迷蒙,一派水墨江南之景。我向來不喜雨,今日卻不知怎地,心里忽地一喜,竟驅(qū)車向山里駛?cè)ァ?br />
天鵝湖是一處有名的風(fēng)景區(qū),旁邊是一片瑞士風(fēng)情的建筑群。去年的“7·31”大水沖垮了堤壩,現(xiàn)正整修河床,沒有水。我調(diào)轉(zhuǎn)車頭,沿一條小路,向小區(qū)深處駛?cè)?。快駛向小路盡頭時,一座小院的籬笆墻外,一片紅彤彤的花吸引了我。將車停在路邊,快步走向花圃。
“呀,指甲草花?還這么多!”走近才發(fā)現(xiàn),竟是久違了的指甲草花,在細(xì)雨中,晶瑩剔透。心里抑不住的歡喜,仿佛遇見了故人。
“你好啊。”正想俯身細(xì)賞,一位身著綠色短袖黑色褲子的老師傅穿過小院走過來。這位師傅年近古稀,瘦削高挑,說話時笑瞇瞇的。他臉上皺紋縱橫,卻透著一種少見的安詳。經(jīng)交談得知,老師傅退休前是一位中學(xué)的語文老師。
“您好!冒昧了,看到這么好這么多的花,忍不住過來看看。”我彎身示禮。
“歡迎,都是閑著沒事,隨便種些東西消遣的,隨便看?!崩蠋煾抵钢冈簝?nèi)院外的花花果果,接著又問:“這片花認(rèn)識嗎?”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這花我自然認(rèn)得,卻幾十年未見,又覺得陌生。它勾起我太多的記憶,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這是鳳仙花,俗名又叫指甲草花?!崩蠋煾祻澭聝善ò?,放在掌心看看,然后又遞給我?;ò暝谒植诘恼菩睦镲@得格外嬌嫩,鮮艷。
鳳仙花原產(chǎn)中國、印度、馬來西亞,其中價值最高的鳳仙花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等寒冷之地,赤峰地區(qū)還有被稱為“佛頂珠”的優(yōu)良品種。老師傅很熱心,給我科普起來。他說鳳仙花喜陽光,耐熱、不耐寒,喜疏松肥沃的土壤,生存力強,在較貧瘠的土壤中也可生長。鳳仙花還是花壇庭前常見的草花,適于盆栽;鳳仙花性冷、味甘苦,具有祛風(fēng)除濕、活血化瘀、止痛的作用,在《醫(yī)林篆要·藥性》也有記載。
我認(rèn)真聽著,卻不小心走了神,開了開差。眼前浮現(xiàn)出是小時候用指甲草花染指甲的趣事。那時候,我家院外有一個葡萄園,母親在葡萄園邊上種了兩畦指甲草花。一到夏天,花開得可多了,紅色的,淺粉色的,紫色的,黃色的,真是五顏六色,花瓣有單層的,也有多層的,婀娜多姿。每當(dāng)花開時,我們都爭相用它染指甲,那時候可沒現(xiàn)在的美甲一說。
記得有一年夏天,舅舅家的表妹小霞來我家小住。一天晚飯后,涼風(fēng)習(xí)習(xí),全家人都在院里乘涼。表妹很漂亮,鵝蛋形的臉蛋,紅里透白,水靈靈的,讓人一看就喜歡。可她的一雙手更漂亮,真像小蔥似的,尤其是細(xì)長的指甲蓋,光亮細(xì)滑,我總想上去摸一摸。
“小玉,去摘點指甲草花去,給小霞也染一染指甲吧?!蹦赣H分別遞給我和姐姐她自己用高粱葶編的小筐。“大娥,你去弄點蓖麻葉?!?br />
“好啊,好啊?!蔽乙还锹蹬榔饋?,接過小筐就向門外跑去。那時候的我,總是跑得飛快,仿佛永遠(yuǎn)有使不完的勁。
等我摘回滿滿一筐花瓣回來,姐姐也摘回來厚厚一摞掌狀的蓖麻葉子,母親備好了細(xì)線在草墊上放著。父親從柜子里拿出一些明礬,又拿來蒜臼和搗蒜錘。搗花泥,是我最喜歡做的事,哪能讓父親來做。拿一把花瓣放進蒜臼里,再放一些明礬,然后就“咚咚”地使勁搗起來,直到搗成爛乎乎的泥狀。那聲音至今猶在耳邊,清脆而富有節(jié)奏。
為了讓我們開心,母親也參與了進來,她負(fù)責(zé)給我們每個人往指甲上涂抺花泥。只見母親像對待藝術(shù)品似的,先用一截花柴棍兒挑一點花泥,小心翼翼地敷在指甲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輕輕按壓按平,再挑一枚蓖麻葉子,仔細(xì)地將花泥與指甲緊緊地包裹起來,再用一根細(xì)線,把蓖麻葉外面纏上一圈又一圈,最后用牙咬斷細(xì)線,一個手指甲到此就算大功告成。
我們姐妹幾個齊刷刷地伸出兩只手,等著母親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涂抹。那時候的母親還很年輕,手指修長靈活,在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她低頭時,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在臉上投下細(xì)碎的陰影,那么好看。
待都抹好包好后,我們又并排躺在草墊上,都高高地舉著兩只手,彼此地炫耀著。表妹的手最美,指甲染得最均勻,包裹徐也最細(xì)致。我看著她那雙手,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等表妹睡著后,我用笨拙的手指,悄悄地退掉她手上的蓖麻葉,花泥便粘在蓖麻葉上一起帶了下來。看著她光禿禿的手指頭,我放心地笑笑,踏實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誰知,第二天醒來,表妹的手指蓋依然是紅彤彤的,泛著亮光。原來母親早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就等著我的小伎倆呢。等我睡著后,母親又重新給表妹仔細(xì)地涂抹包裹了一遍。
母親趁沒人時狠狠地批評了我一通,說我心眼太小,見不得別人好。我低著頭不說話,心里卻委屈得很。那時候的我還不懂得,嫉妒是一種多么可怕的情緒,它能讓人做出多么愚蠢的事情。
如今想來,那指甲草花的顏色,那花泥的香氣,那蓖麻葉的觸感,都成了遙遠(yuǎn)的記憶。母親的手指已彎曲變形,不再靈活,父親也不再關(guān)注這些。而我已離開家鄉(xiāng)太久,表妹也多年未見了。唯有這指甲草花,年復(fù)一年地開著,不管有沒有人欣賞。
“要不要進來坐坐?”老師傅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我這才發(fā)現(xiàn),雨已經(jīng)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照在花瓣上,折射出晶瑩的光芒。
“不了,謝謝您。我該回去了?!蔽蚁蚶蠋煾档绖e,轉(zhuǎn)身走向車子。
回程的路上,我想起母親常說的一句話:“花開花落自有時,凡事不能強求?!敝讣撞莼磕甓紩_,就像那些美好的記憶,永遠(yuǎn)留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而那些幼稚的嫉妒、無謂的計較,早已隨著歲月流逝,化作了成長的養(yǎng)分。
車窗外,陽光正好。我忽然明白,為什么今天會喜歡這雨天。因為雨水洗凈了塵埃,給我?guī)砹似婢?,讓記憶中的色彩更加鮮明;也因為雨水滋潤了大地,讓那些看似逝去的美好,又在心底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