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流年】安炳(散文外一篇)
安炳,我堂兄,父親輩是堂兄弟。八九十年代常來我家,至今仍記得他瘦長黃黑的臉,笑瞇瞇的樣子。
安炳沒當(dāng)過兵,可無論冬夏,總戴著他那頂解放軍單帽,一次,我們小孩和他開玩笑,悄悄繞到他身后,試圖取下他的帽子,一向笑瞇瞇的安炳立馬翻臉了,臉漲得通紅,憤怒無聲的呵斥我們。原來,他年少謝頂,花皮,原因不詳。母親為此狠狠揪翻過我們耳朵,疼了好幾天。從此,安炳一來,我們便對那頂單帽再無非份之想,更多的是敬畏之情且混合一種神秘的意味,因為帽子下有個關(guān)于尊嚴(yán)的秘密。
八十年代,安炳外出務(wù)工,去的是西藏那曲,回來后和我們聊西藏的見聞,我們也是第一次聽說了雪山、草原、戈壁。那時的安炳好像能掙不少錢,來我家?guī)У亩际锹轱?、寸金、白切,那在?dāng)年可是春節(jié)才能吃到的糕點!還給父親帶了件西藏純羊毛大衣,父親卻直呼太重,穿不了,八十年代商品,質(zhì)量太好。
每年春天,安炳總從老家送粑粑來,米面做的,皮厚不粘牙,餡是油菜、干子、咸肉丁,拳頭大小,是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據(jù)說爺爺能吃八個,母親年輕時也能吃好幾個。饑荒年代,人的胃口都出奇的好。
安炳說到他的粑粑,頭總抬得老高(也不怕帽子掉下來),嘴角上揚,驕傲的說,全村人做的粑粑,要么粘牙,要么沒筋道,都沒我家的好!然后,傳經(jīng)授道,如何做米面、如何烘炕。我們雖不太懂,依然流露出全神貫注的模樣,使勁地點頭,看到他滿意的笑了,我們幼小的心靈也約莫知道下次的粑粑有著落了。
至今,再沒吃過比安炳做的更好吃的粑粑了。
后來,安炳結(jié)婚了,老婆四川人,生了兒子,安炳視若珍寶,視老婆更若珍寶。午睡時,聽母親一邊納鞋底一邊和姨娘說,有了兒子后,安炳便不出遠(yuǎn)門了,只在家鄉(xiāng)附近務(wù)工,說他一直擔(dān)心女人帶兒子回四川不回來了。
一次,安炳帶老婆孩子來我家,任由兒子哭來鬧去,一點也不惱怒,一臉笑瞇瞇的寵溺之情。他老婆皮膚白,我們給她起了個“小白雞”的綽號,害得母親拿個掃帚把攆得我們兄弟滿院子跑。
九十年代末,安炳的生活日益窘迫,很少來我家了。他在家是老大,父親早逝、母親病重,自己不能外出務(wù)工,兒子日益長大,弟弟未成家,經(jīng)濟壓力巨大。
最后一次來我家,是籌措兒子的什么專業(yè)培訓(xùn)費,要好幾千元,這在當(dāng)年是一筆巨款啊。看著日漸駝背的安炳,父親也只是無奈的嘆息。
后來老家村子拆了,地也征了,安炳也不知搬到縣城何處了,一直沒了來往。
記憶中安炳的帽子總是落滿了灰塵,黃軍裝也穿洗的泛白了,但他做的粑粑真是一絕,軟硬適中,而那種香味也永遠(yuǎn)停留在少年的記憶中了。
堂叔
兒時回鄉(xiāng),村口,堂叔和一幫子侄家眾,早早的便立在路邊,迎接我們。
回鄉(xiāng)的車是那種八十年代企業(yè)運貨的卡車,父親總是第一個下車,和堂叔握手、寒喧,然后大人們沿著鄉(xiāng)路,敘著家常向村子緩緩散步而去。
孩子們則一窩蜂爬上卡車,七手八腳的指揮著駕駛員的行車方向。堂妹彩霞和堂弟志國總是率先爬上后車廂,手扶駕駛室上的欄桿,彩霞的長發(fā)隨風(fēng)飄揚,志國的臉皴的通紅,面向朝陽,他們的笑容與側(cè)影,至今想起仍熠熠生輝。
中午開飯了,往往大人兩桌,小孩一桌,每桌都是滿滿的七大碟八大碗,大人們的劃掌聲、孩子們的吵鬧聲不絕于耳,害羞的新媳婦和潑辣的嫂子們也總在長輩的指引下,向合肥來的客人們一輪又一輪的敬酒。酒量小的三叔總是第一個倒下,遭到二嬸友善的嘲笑。
客人們酒喝多了,堂叔也算是盡到了地主之誼!
午飯后,人們在老屋的南門口,坐著長條凳,曬著太陽,繼續(xù)著酒局上未完的話題。酒喝大了的,話也明顯的多且長了起來。
一次,堂叔悄悄拉著我來到了土坯的西廂房,神秘的打開了一個紅漆箱。年少的我仿佛進入了阿里巴巴的寶庫,一箱子唱廬劇的道具,各種奇異的頭冠、五彩的服裝、造型多樣的扇、盒等,那可是玩泥巴槍、打彈子(玻璃球)、鐵片、香煙殼的年代啊。
不敢有太多奢望,我只挑了把木短劍,堂叔用紙包好,叮囑道,藏好喔,帶回去別讓爸爸知道哦。因為父親是不允許孩子們私下接受長輩的饋贈!而這箱子里的東西更是堂叔的吃飯家伙啊!
九十年代,堂叔春節(jié)來家中,翻看我的書柜,抽出一本《企業(yè)管理》。這本書借叔看看,叔正辦企業(yè)呢,得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企業(yè)管理。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九十年代辦企業(yè)可是時代的弄潮兒啊??次乙荒樀恼\惶誠恐和敬佩之情,堂叔身體后傾,滿意的吸了兩口煙,俯視著我,聊了些近期出差跑業(yè)務(wù)的趣聞。
中午的飯桌上,堂叔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立即高大了許多!我也站起來恭恭敬敬地敬了他好幾杯酒。后來得知,堂叔和家侄在老家開了個工廠,生產(chǎn)一種類似涂料的刷墻材料,家侄在外號稱經(jīng)理,堂叔號稱廠長。銷售時兩個人一起跑,生產(chǎn)時兩個人一起干。再后來,廠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多少年過去了,彩霞早已為人妻為人母,一直沒有她的消息,堂叔來家中從不淡及她,好像依舊在縣城;志國十多年前也突發(fā)腦溢血亡故,丟下了一個上小學(xué)的女兒和不滿周歲的兒子。
堂叔是個風(fēng)趣健談之人,家族聚會,俏皮話常令我們捧腹。近些年來,經(jīng)歷了家庭的變故,沉默寡言了許多,老家的地也征了,雖然從鄉(xiāng)村搬到了縣城,住上了樓房,每月僅靠幾百元的安置費度日,身體亦有這樣那樣的老年疾病,眀顯蒼老了許多。
父親去世后,幾年沒見堂叔了。
去年春節(jié)期間,去縣城看望堂叔,聊到了他的孫女。今年準(zhǔn)備考研了,老人的眼里泛起了閃亮的光茫,明顯的笑意浮現(xiàn)在臉龐。
驀地,憶起了兒時堂叔送我的木短劍,早不知被我遺落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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