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點】老宅(散文)
一推老宅的門,“吱呀——”聲能把人嚇一跳,跟哭似的。這門軸從打我記事起就沒換過,油也沒上過,每次開門都這動靜。門上貼著的春聯早成了破白紙,被風吹得這兒缺一塊那兒少一塊,湊近了瞇著眼瞧,還能看見“?!弊趾汀按骸弊值倪吔牵郧斑^年貼的時候可紅乎了,現在全褪色了。
院子里的青磚縫全是青苔,走上去一不注意就得摔跟頭。那棵歪脖子棗樹還杵在那兒,樹皮裂得一條一條的,摸著跟砂紙似的。小時候我可皮了,總愛爬樹摘棗,還沒熟透的青棗咬一口,酸得直打哆嗦,腮幫子都麻了。奶奶每次都急得直跺腳,舉著掃帚喊:“快下來!摔著可咋整?!”棗子掉在地上“啪嗒啪嗒”響,有時候砸到腦袋上,生疼,可還是覺得好玩。
東墻角的石磨盤早沒人用了,上面結的灰厚得能寫字。聽爺爺說,這石磨是太爺爺那時候傳下來的,以前村里誰家磨面、磨玉米糝都來借。我記得小時候,大人們推著石磨“吱扭吱扭”轉,磨出來的面可香了?,F在石磨盤上全是裂紋,我試著推了一下,累得胳膊都酸了,石磨盤楞是沒動,才知道以前大人干活有多不容易。
堂屋一進去,霉味沖得人直捂鼻子,混著一股老木頭的味道。八仙桌還擺在正中間,桌面被磨得發(fā)亮,桌腿卻裂了大口子,用鐵絲纏了一圈又一圈。過年的時候,全家親戚都擠在這兒吃飯,二十多個人圍得滿滿當當,餃子、紅燒肉的香味飄得到處都是。爺爺每年都偷偷往我兜里塞壓歲錢,還假裝兇巴巴地說:“別亂花!”可等我買了糖葫蘆,他又笑瞇瞇地問我甜不甜。墻上掛著的相框全是灰,照片里爺爺還年輕,奶奶頭發(fā)烏黑,我扎著倆沖天辮,咧著嘴傻笑。
我以前住的西廂房,土炕上的席子破得不成樣子,稻草都露出來了。窗臺上擺著幾個玻璃罐子,那是我小時候攢的,一個裝糖塊,一個裝彈珠。夏天晚上躺在炕上,能聽見外面蛐蛐“吱吱”叫,從窗欞縫里還能看見星星。有一回下大暴雨,雷聲“轟隆轟隆”的,我嚇得鉆進奶奶被窩,奶奶一邊拍著我,一邊哼著走調的老曲子,現在想起來心里都暖暖的。墻上貼著的明星海報早就發(fā)黃了,邊角卷得厲害,上面還有我用蠟筆畫的大花臉,把明星的臉涂得亂七八糟。
后院的柴火垛早就塌了,碎木頭扔得到處都是,被雨水泡得發(fā)黑發(fā)霉。以前爺爺總把柴火碼得整整齊齊,跟個小房子似的。冬天燒火做飯時,灶膛里火苗“噼里啪啦”亂竄,把爺爺的臉映得通紅。奶奶一邊添柴一邊嘮叨:“慢著點燒,鍋底都快被你燒穿了!”有一年冬天特別冷,我在灶臺前烤火,迷迷糊糊睡著了,差點把頭發(fā)燒著,奶奶又生氣又心疼,罵了我半天,第二天還是給我烤了熱乎乎的紅薯。
院子角落的老井還在,井沿上全是青苔,摸著滑溜溜的。小時候我總愛趴在井邊看自己的倒影,聽大人說井里住著龍王。夏天從井里打上來的水,涼得刺骨,把西瓜放進去泡一會兒,咬一口,比冰棍還解渴。有一次,我不小心把水桶掉進井里,急得直哭。爺爺二話不說,系上繩子就下到井里,撈上來的時候渾身濕透,還笑著安慰我:“傻丫頭,哭啥!”
屋檐下的燕子窩早空了,以前每到春天,燕子就“嘰嘰喳喳”地飛回來,進進出出忙著喂小燕子。奶奶說燕子來家里搭窩是福氣,這家人準能順順利利?,F在窩都快掉下來了,孤零零地掛在那兒晃悠。記得有一回,一只小燕子從窩里掉下來,我用鞋盒做了個小窩,掛在樹枝上,奶奶直夸我心善。
那年下大雨,老宅屋頂漏得跟篩子似的,雨水順著房梁往下淌。爺爺披著蓑衣,踩著梯子上房修,我和奶奶在屋里拿盆接水,“滴答滴答”響個不停。修好后爺爺渾身都濕透了,還樂呵呵地說:“咱這老房子結實著呢,再大的雨也沖不垮!”可現在房梁裂了好多縫,瓦片也掉了不少,風一吹,木頭“咯吱咯吱”響,聽著都揪心。
后來我們搬進了樓房,老宅就沒人住了。一開始我還?;貋砜纯?,后來工作忙了,一年也來不了幾回。每次路過,都看見門上畫著大紅的“拆”字,特別扎眼。村里人說要蓋新小區(qū),這老房子早晚得拆。上次回去,陽光從破窗戶照進來,照得地上一塊亮一塊暗。我坐在門檻上,摸著那些磨得光滑的木頭,好像又聽見奶奶喊我吃飯,看見爺爺在院里修棗樹。風一吹,屋里“嗚嗚”響,像是老房子在嘆氣。
走的時候,我從地上撿了塊青磚揣進兜里。也不知道下次再來,這房子還在不在??刹还苷?,這老房子、這些事兒,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里頭有我的小時候,有爺爺奶奶的嘮叨,有全家人熱熱鬧鬧的日子。就算房子拆了,這些回憶也會一直在我心里,像家里灶膛的火,永遠都是熱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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