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前趟房西面第一家的老耿家搬到南山了，新開的住戶是呂紅林一家。
　　 呂紅林是鄉(xiāng)文件助理，個子不高，雖然五十歲了，可身材保持不錯，兩眼炯炯有神，一看便知是精明能干之人。
　　 相比之下，呂紅林的愛人沈麗珍在容貌上要遜色了不少。沈麗珍長了一張大圓臉，滿頭卷發(fā)，皮膚黝黑，體態(tài)臃腫，一點女人味也沒有，那高大威猛的樣子有點像動物園里的非洲大猩猩。
　　 這樣反差如此之大的夫婦實在不多見，有熟知內(nèi)情的人說，當(dāng)初呂紅林中師畢業(yè)后分到小學(xué)，沈麗珍還只是代課教師，不過沈麗珍的父親是公社干部，沒有什么背景的呂紅林為了政治前途，便心甘情愿地娶了沈麗珍。
　　 婚后不久，呂紅林便被調(diào)入了公社文教組，40歲那年便當(dāng)上了文教組長。這在他老家的人看來，算是出人頭地了。
　　 呂紅林夫婦婚后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大光繼承了父母的優(yōu)點，不僅個子高，人長的也帥氣；二兒子二光幾乎像和母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不過二光智商高，學(xué)習(xí)成績遠遠超過同齡人；小兒子三光基本是呂紅林的翻版，個子雖矮，但相貌出眾，不過三光從小就不學(xué)無術(shù)，游手好閑，讓呂紅林夫婦頗為頭痛。
　　 呂紅林全家從鄉(xiāng)下搬到鎮(zhèn)里來不久，在水泥廠工作的大光便處了一個女朋友金霞。金霞在信用社上班，父親金岳山是信用社副主任，家里就一個弟弟，條件相當(dāng)不錯。
　　 嬌小可愛的金霞對英俊瀟灑的呂大光一見鐘情，兩人商定好在“十一”結(jié)婚，雙方父母均無異議。呂紅林早早便把彩禮送到了金家，又托人到林場買了紅松、水曲柳等木料，找木匠打高低柜等時髦的家具。
　　 同時，呂紅林還在門前蓋了兩間門房，準備在大光結(jié)婚后將正房讓給兒子，自己和老伴搬到門房。一切都準備就緒，只等水到渠成，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意外卻發(fā)生了。
　　 春節(jié)期間，趕上大光值班，他在查看攪拌機時，不小心大衣被攪拌機卷了進去，他還沒來不及反應(yīng)，整個人也被卷了進去，等其他人發(fā)現(xiàn)出事后，切斷電源，人也不行了。
　　 這突如其來的事故如晴天霹靂一樣，呂紅林夫婦幾乎是萬念俱灰，好端端的大兒子竟然落得如此下場，誰能想得開呢？
　　 每每想起兒子的慘狀，沈麗珍便淚如泉涌，大聲哭泣著：“大光子呀！你咋那么不小心呢，從小到大，你也沒遭過什么罪呀！你這么一走，你讓我和你爸可怎么活呀！我還等著抱孫子呢，你咋就那么狠心吶！大光子，我可憐的兒子呀！”
　　 呂紅林雖然也萬分悲痛，可他還有許多后事要處理，只能強忍悲痛，勸慰妻子，“麗珍呀！這事出的太突然了，我的心就像刀割的一樣痛，可我倆也不能跟大光子去呀！你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那二光子和三光子咋活？那我們老呂家不就完了嗎？”
　　 這時，聽到此惡訊的呂沈兩家的親友也陸續(xù)來探望呂紅林夫婦。沈麗珍的妹妹整天陪在姐姐身邊，百般勸慰，“大姐，這個時候，你可要挺住呀！二光子今年高考，你要穩(wěn)不住神，病倒了，那事就漏了，那二光子能考好嗎？不管怎樣，你和我姐夫都要穩(wěn)住，以免二光子起疑心。他們哥倆感情好，一旦他知道大光子沒了，肯定受不的，他要落榜了，那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妹妹這么一說，沈麗珍清醒了不少，她心想：這世界該去的終須離去，該留的終要留下，如今火燒眉毛，也只能顧眼前了。
　　 “麗穎，這事能瞞得住嗎？二光子要是一回家，不就露餡了嗎？”沈麗珍不無擔(dān)心地問道。
　　 “大姐，就差三個多月就高考了，二光子不是住校嗎？你給他寫信，多寄點錢，讓他多買點營養(yǎng)品，少往家跑，以免分心?！?br />　　 “這個法子不錯，我再讓你姐夫時不時去看看，這樣二光子就不會起疑心了?！鄙螓愓鋵γ妹玫慕ㄗh很贊同，“金霞那邊怎么整呢？這婚也訂了，彩禮也給人家了，咋向人家說呢？”
　　 “這事可瞞不住，大姐，早晚得說，就把人家金霞給晃了一下，眼瞅著都結(jié)婚了……”沈麗穎用手擦著眼角，停頓了好一會兒，“要不，大姐，你看這么辦，不知道可不可行？”
　　 “咋辦呢？”
　　 “不行，讓金霞嫁給三光子不就得了，這樣誰也不吃虧呀！”
　　 “你可別亂點鴛鴦譜了，三光子才19歲，人家金霞都22歲了，能般配嗎？”
　　 “你不比我姐夫還大一歲的嗎？不也過的不也不錯嘛，再說了，老話說女大三抱金磚，我覺得沒啥問題，就是金霞的心理這一關(guān)不好過?！?br />　　 呂紅林和沈麗珍專程到信用社找到金霞的父親金岳山，大光不幸遇難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金岳山。
　　 金岳山一下子便癱坐了椅子上，半天沒說出話來，“我怎么和金霞說呢？這孩子命也太苦了吧！”
　　 金岳山回到家后，只得先和老伴談及此事，再由老伴勸女兒。
　　 金霞聞聽此噩耗，如五雷轟頂一般，她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與大光子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們那對幸福的憧憬和渴望，那些輕松快樂的日子，怎么就像縹緲的云煙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呢？她倒在床上，不言不語，不吃不喝，任由淚水流淌……
　　 金岳山老伴見此情景，也不知所措，只能硬著頭皮去勸慰著女兒，“閨女，你就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這樣你會好受些，大光子對你好，這我和你爸都看在眼里，可誰能想到會出現(xiàn)這種意外呢？大光子要是在天有靈的話，肯定不希望你這個樣子，他肯定希望你終生幸福，這是你命中的結(jié)數(shù)……”
　　 “媽，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想不開，我就想靜靜地待幾天！”金霞自然不聽勸。
　　 她找來一把剪刀，把自己的長發(fā)剪掉，又拿起筆和紙來，寫了一封短信：
　　 大光：
　　 我的愛人，你走了，就這么凄慘地離開了人世，我怎么也想不到老天爺為何會以如比慘烈的方式來奪走你年輕的生命，這太不公平了。我知道你喜歡我留長發(fā)的樣子，我今天就把長發(fā)剪掉，就讓我的長發(fā)伴著你在冰冷的地下吧！我不能隨你而去，但你眼中的那個天真浪漫的小霞已經(jīng)死去。
　　 大光，你走了，也把我的心帶走了，你讓我生無可戀……
　　 愿你在天國里安息吧！
　　 你的哀傷的霞妹
　　 1983年4月14日
　　 寫完后，她將信和頭發(fā)包好，讓父親金岳山給呂家送去，囑咐父親要呂家在下葬的時候，將信燒掉，頭發(fā)和大光的骨灰一起埋葬。
　　 之后，金霞便倒在床上渾渾噩噩地躺了三天。
　　 過了些日子，金霞情緒好了一些，可依舊郁郁寡歡。直到三年后，金霞才找了一個農(nóng)行的復(fù)轉(zhuǎn)軍人，可心中那隱隱的傷痛無人能理解。
　　 大光出事的時候，呂二光正在緊張的備考階段，他的目標(biāo)是南開大學(xué)。按照他平時的學(xué)習(xí)成績，只要正常發(fā)揮，完全可以考上心儀的大學(xué)。
　　 不過，近一段時間他總做惡夢，夢見哥哥大光滿身血污，凄慘地對他說，“兄弟，我走了，以后照顧父母，管教三光，振興呂家的責(zé)任只能由你擔(dān)著了，你有這個能力……”二光剛要問大光要到哪里去，卻發(fā)現(xiàn)是一個惡夢。
　　 二光不安起來，第二天早上起來，到自習(xí)室便給父親呂紅林寫了一封信，詢問家中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變故。
　　 呂紅林很快便回信說家中一切都好，全家都在為大光的婚事忙碌，讓他排除雜念，全心備考。
　　 父親的回信讓二光略放寬心，不過他總覺得有些不安。高考的那三天，他感覺發(fā)揮一般，有些平時練過的題也沒答上來。成績出來，竟然比模擬考試時少了二十多分，南開夢破碎了，最后僅僅被遼師院錄取了，這是對呂家的又一次打擊，可謂是福不雙至，禍不單行。
　　 大光出事后，喪事完全由單位操辦，三光頂替大光接了班。不過，游手好閑的三光受不了三班倒的工作，整天和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大光活著的時候，見三光不學(xué)好，便常揍他，他多少還有些忌憚，如今大光不在了，三光簡直如魚得水，打架，吸毒，幾乎什么都干。
　　 呂紅林原本打算讓三光迎娶金霞，可一見三光這不成器的樣子，也只好偃旗息鼓了。
　　 二光畢業(yè)后，呂紅林通過關(guān)系將他留了校，做了輔導(dǎo)員。二光不甘平庸，考上了研究生，又娶了導(dǎo)師的女兒，一路高歌猛進，最后當(dāng)上了教授兼系主任。
　　 等三光到了娶妻的年齡，呂紅林好不容易才從外地給三光找了一個鄉(xiāng)下姑娘，本以為結(jié)婚后的三光會有所收斂，可三光依然我行我素。媳婦一看三光整天在外面鬼混，便拋下兒子，溜之乎也。
　　 呂紅林夫婦也只得擔(dān)負撫養(yǎng)孫子的重任。后來，呂紅林夫婦搬到了鎮(zhèn)里開發(fā)的新樓里，那巍巍的東山依舊桃紅柳綠，只是那曾經(jīng)廣闊的黃土山被挖的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