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頭一點，支付成功，這讓很多人覺得：竟然沒有花錢的感覺，不爽！于是，我們開始懷念攥著錢花的日子。
　　 二分，五分的硬幣，曾是我的最愛。過年的壓歲錢兩毛，開學還要買本子；一塊錢，那是巨款，無權(quán)支配。只有偶爾撿到的鋼镚最好，可以隨意花。
　　 有了二分錢，我可以買一塊粉色或者天藍色的橡皮，就不用在寫錯字的時候觍著臉向同桌借了。有了二分錢，可以在三伏天趕集回來，喉嚨冒煙時，在路旁買一杯涼絲絲甜滋滋的糖水。二隊白楊樹下有個小攤，支張炕桌，擺上竹殼熱水瓶，一排玻璃杯，褐色的茶，紅色汽水，橙色糖水，玻璃片蓋著，晶晶亮，透心涼——我一直沒喝過。后來我兜里不差二分錢了，擺攤?cè)俗吡耍瑳]人不賣了。有了五分錢，在暑天能買一根涼甜冰棍；有了五分錢，冬季能在學校門口買一包瓜子，啖嘴，解饞，讓小伙伴們也羨慕的盯著你的嘴看。可惜，大人的兜里似乎從來不掉錢，一分都不落?！拔以隈R路邊撿到的一分錢，把它交給警察叔叔手里邊……”一分二分硬幣五分鋼镚，像天空的星星，一閃一閃，照亮著童年，也見證著那個純潔的時代。
　　 我十來歲的時候，口鎮(zhèn)有個人叫社社，和父親是朋友。瘦高個，公鴨嗓，他開殺坊，農(nóng)閑時經(jīng)常來淳化走村串巷收牛。他付?？畹臅r候，經(jīng)常走進窯洞，解下腰間纏著的深藍布腰帶，展開，貼身的一面有一排紐扣，一一解開，全是一沓沓整齊的十元票子。他吐著唾沫，刷刷地點好數(shù)，遞給我父親，父親點數(shù)，再給賣家，賣家接著點。我瓜嘴張得老大：“叔，讓我摸摸你的腰帶?！鄙缟缡甯赂滦Γ骸靶新?！”我兩手從炕上托起了那條油亮亮的“錢帶”，真沉。我癡癡地暢想：什么時候，我才會有這么多錢，沉甸甸的幸福。
　　 后來一家人圍坐在黃河牌黑白電視機前看電視劇，一個經(jīng)典鏡頭印在了腦海里：穿長袍的先生，或者光頭的土匪，抑或做交易的商人，面對一堆銀元，拿起一枚，使勁一吹，放到耳朵上一聽，然后笑瞇瞇地說：“成交！”上了年紀的人告訴我們：“驗貨呢！真家伙，一吹放在耳邊，嗡嗡響。”難怪，我們這兒人把銀元叫“響元”。我覺得貝殼、鏟幣、刀幣、天圓地方的銅錢、人民幣，這古往今來的錢，就數(shù)銀元好，它在走西口人的褡褳里包過，被新媳婦的手婆娑過，在地主老財?shù)墓拮永锝巡剡^，暗淡的光澤，幽幽映射著歲月滄桑的味道。一枚銀元，拿在手里有分量，放在耳邊有聲響，揣在腰里忒踏實。
　　 98年生小孩，同病房的女人，添了個女孩。婆婆抱著新生兒，氣哼哼地放在床上：“你媽累得惶惶地，把你挺了九個月，你就不能夾個牛！”老太太順手抖擻了一下產(chǎn)婦解下的紅腰帶，里面滾出了三個銀元。這是我第一次見真銀元，心里卻拔涼拔涼的。流傳近百年的三枚銀元，也是幾千年來男尊女卑觀念的見證。
　　 結(jié)婚后，每年春節(jié)前，就早早托在銀行的朋友換一沓新錢，十塊二十一百的都有，票子簇新，號碼連著，拿在手里無端地覺著高興。三十晚上孝順老人，給兒子親戚家孩子的壓歲錢，上門的新客的見面禮，錢數(shù)不大，發(fā)錢的，接錢的，都喜氣洋洋。
　　 兒子十歲時，正月里一家三口坐在熱炕上打撲克牌，丈夫立下“凌云志”：“我非把你娘倆的錢贏光不可，讓你倆成為‘送光祖’?！眱鹤幽笠荒笞约旱募t包，鼓囊囊的，底氣十足：“我拿一百元來牌，誰怕誰！”不到一個小時，兒子的錢袋子癟下去了，他死活不掏錢了，一輸牌，就打馬虎眼：“一百元，都被你兩個瓜分了。記賬，我贏了還！”結(jié)束時清點錢數(shù)，不對啊，我沒輸沒贏，丈夫沒有贏下一百元?！捌鹆?，搜身！”我命令兒子，他卻不動，一個勁地樂。我撓他的胳肢窩，他四處躲藏，結(jié)果貼身褲衩里掉出來一根擰成細棒的二十元。我們笑著把那張錢展開，聞一聞，齊聲道：“一股尿騷味，不要啦！”那時候，掙錢不多，小錢見證著快樂生活像過年的饅頭一樣，旺旺的，觸手可及！
　　 05年，父母親一年之內(nèi)相繼去世，過年看著丈夫給公婆錢，自己心里難過得要死。后來，買房子欠債，攢幾個月工資，還一股賬。歌曲里唱著“時間都去哪了”，我想問“我的錢都去哪了？”錢去了醫(yī)院，變成了老人的藥；錢去了學校，成了孩子的學費生活費補課費；錢去了銀行，在每個月九號眼睛沒睜就被銀行扣了房貸；錢成了數(shù)不清的紅白喜事上人情……花在自己身上的越來越少，越來越?jīng)]用了花錢的想法。有一回放假了，想著好好買幾件衣服，走進商場，才發(fā)現(xiàn)，所有的衣服在我眼里都是一樣的；浪開花錢，美美吃一頓，坐在飯館里，竟然不知道點什么菜，看著什么都不香。貧窮限制的，豈止是一個人想象力，它還見證著你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煙消云散的過程。
　　 后來大家認識了馬云，都成為了“成功人士”：登陸成功，支付成功。網(wǎng)購不知不覺已經(jīng)深入到了每個人的毛細血管里，京東、天貓、唯品會，無所不有；心動的折扣，五花八門的促銷。你瀏覽過一次的商品，只要你打開電腦，十天之內(nèi)它會無數(shù)次自動彈出屏幕，提醒著你買買買。每天十二點，門口送快遞的取快遞的，跟小時候集市一樣熱鬧。見便宜就買，見優(yōu)惠就購，買到手抽筋。很多人過后發(fā)現(xiàn)，買了一大堆沒用的東西。咋就不過日子了？咋就不心疼錢了？數(shù)著一張張人民幣往外掏時，痛并快樂著；點支付寶和微信，沒感覺。錢的質(zhì)感，在悄然流逝。
　　 抖音里，一位大叔拎著一袋葡萄，可是賣葡萄的小哥不收現(xiàn)金，因為沒零錢找。大叔哭喪著一張臉：“我拿的不是人民幣嗎？”有錢花不出去，錢幣見證者很多老年人被時代拋棄的尷尬和無奈。比這更尷尬的是，貪官的現(xiàn)金，不敢花。錢的質(zhì)感，全無。
　　 親，今天你消費了嗎？花錢的感覺，咋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