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打工是最好的成長。打工，是給我們提供一個隨機的課堂，一切都不是假設(shè)，人生沒有假設(shè)，只有錘煉?；仡櫰饋?，我的第一社會課堂，是在澳門，總覺得澳門給了我一份特別的人生禮物。
　　
　　 一
　　 在1991年的夏天，剛剛放暑假，也是大學(xué)生畢業(yè)找工作的時候，迷茫的日子剛剛開始，而我也一樣，想著休息一段時間再打算去找工作。放假同學(xué)聚會那天，大家商量好一起去貴州看大熊貓。預(yù)計時間快到了，綠皮火車票也買好了，我高興得很，心想第一次坐綠皮火車，竟然幾天都睡不著覺。第二天接哥的電話，叫我去打工，可我們半月前就預(yù)約好時間，堅決要去玩，家里人強烈反對。哥說這次是澳門招外勞機會難得，而且還有名額。家人說“旅游什么時候都可以去，但機會過去就沒有回頭路”。說了這句話，感覺挺有道理，晚上哥就跟我洗腦一番，結(jié)果我放棄了旅游，選擇去澳門打工。那晚上哥“補償”我三百塊，我的心情才好過一點。過了一周，勞動局通知我去體檢，拿到體檢報告，第二天就去報到。哥接到我的體檢表看，愁眉苦臉的，我問他怎么回事？他嘆氣，肯定沒戲了，我又瘦又矮。招聘單位有規(guī)定，顧人標(biāo)準(zhǔn)女生要160以上，男生168以上。可我差兩公分，體量才89斤。我拿著體檢報告去勞動局報到，姐姐還特意幫我買了一雙高跟鞋穿著去，旁邊那個人說我雖然瘦小了一點，但長相不錯，小巧玲瓏，挺可愛的樣子。培養(yǎng)一段時間應(yīng)該是個不錯的人才，可旁邊那個人又諷刺我一句，說“哪天刮臺風(fēng)都能吹走喲”，這話氣得我白天喘不過氣。回到家里父親問我結(jié)果怎么樣，我沒有吭聲，面試后又過了十天，家里接到電話。說我被錄取了，隔了一個月，勞動局辦好護照，帶領(lǐng)我們十六個人過海關(guān)，那天熱得喘不過氣，空氣里飄著咸濕的風(fēng)，我攥著那本薄薄的勞務(wù)證（護照），站在拱北口岸的人潮里，22歲的影子被南國的太陽拉得又細又長，可興奮之情爆表，覺得周圍的人都在羨慕我……
　　
　　 二
　　 來到澳門，人生地不熟，那些同事們都是珠三角州招來的。當(dāng)時安排的工作是大堂前臺收銀崗位，但培訓(xùn)三個月之后又改了，因澳門工作要略懂得一些簡單的英語、德語、粵語、普通話語言等等，這些我都算符合要求，培訓(xùn)馬上結(jié)束了，我被分到工作崗位上，這我才知道我的工作。因為我不夠高，店有一位大姐，她們叫她黃小姐，她己經(jīng)40歲了還沒有結(jié)婚，她得樣子很兇的。在我們酒店當(dāng)一名高級行政管理員，是副經(jīng)理級別，她的權(quán)限什么都能管。不過我還得感謝她，她叫我貼身站在墻壁上，量了一下我的身高，到底還是差了兩厘米——后來才知道，那兩厘米把我推進了另一番天地。
　　 最后得知我被安排到一個辦公室里工作，按要求來說叫文秘工作，接聽整層樓電話服務(wù)，一切接受主管領(lǐng)導(dǎo)安排，我略懂點英語，還有許多客人都是講普通話的，澳門本地人聽不懂普通話，我便有了優(yōu)勢。記得有一次，一個客人把房間里的玻璃打碎了。當(dāng)時那位客人喝醉酒，回酒店鬧事，別人的語言和他溝通不了，到底還是我的語言其效果了，也許是他酒醒了。我的突出能力是會講普通話，我的同事有一位叫Ada的大姐，她對我百般呵護，覺得我是個人才。她教我如何辦理事情，用記事本寫下來遇到什么做了什么。這樣的同事教我：“記不住就寫下來，許多總統(tǒng)套房都有家具，遇到的事情，比喻洗衣機漏水畫個水滴記號，客房要加床畫個小人躺床上?！蔽业墓P記本很快成了涂鴉本，翻開來全是奇奇怪怪的符號。
　　 我記得那個工作室英文名字叫housekeeping，中文名字叫管家部。四年的時間己經(jīng)過去，在這個過程中我學(xué)到了成長，學(xué)到了很多關(guān)于社交雜工的知識，許多時間都要去各部門送報表，有一次，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堂里，總?cè)滩蛔《嗤Ａ粢粫?，看到那些射燈，亮得能照見天花板的水晶燈，?dāng)時我感覺這里多漂亮??！我也感覺自己是一身的華貴。
　　 每年的十二月底，澳門人喜歡過圣誕節(jié)，圣誕節(jié)也是葡萄牙人的過年節(jié)和盛大假日，這是我們最忙的時候，電話鈴從早響到晚，指尖在按鍵上磨出薄繭。有次接到酒店大堂轉(zhuǎn)接的電話，一個老人家打來的電話，對方用生硬的普通話問：“這里是澳門富豪酒店嗎？我想找我兒子?！蔽椅罩犕?，他說他兒子在這里是常住客，是VIP客戶，我接著電話轉(zhuǎn)接上去，他兒子不在房間，顧客長期跑港澳生意，不在房間是常事。那個時代很少有手機，還是BB機留言，我寫張紙條叫客房部經(jīng)理送到客人床頭柜上，一周之后老人家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家人，之后他父親從臺灣飛到澳門。當(dāng)時那個老人家找到他的兒子后對我客氣不盡，當(dāng)天下午還送了一個果籃給我。同事們在一起分享，我特別感到滿足，我給酒店帶來了榮譽。
　　
　　 三
　　 還記得有一次上中班，大堂通知管家部有客人退房，當(dāng)天晚上，同事都去吃宵夜，來不及上樓層檢查房間，只有我和Ada姐姐兩個人在辦公室值班，客人交房費就走了。后來又有客入住，叫我替他們?nèi)シ块g打掃衛(wèi)生，我一進房間里床頭柜上有個刺眼的東西，一看是一雙鉆石耳環(huán)和一個鉆戒，客人忘記帶走，這次撿到這些物品，我也第一次摸到這些東西，我又害怕又驚喜，我直接交到酒店大堂前臺去，給大堂經(jīng)理保管，第二天上班，辦公室梁生就說這件事情，說我昨晚工作做得好，“房間住著是一個泰妹，她們走了，忘記拿東西?！边^了一周，泰國人又回來了，她給我包了個大紅包，1000塊錢港幣放在酒店大堂收銀機旁邊。那時候，九十年代的工資不高，才幾百塊錢一個月，泰妹將紅包放到大堂前臺上，寫上那晚值班人員的名字，得知這個消息之后，酒店經(jīng)理梁先生和盧總表揚我，年底還特意給我發(fā)了一份雙倍的工資。我高興極了，可我身邊同事就說我你太傻了，為啥交上去呢？還不如拿出去自己賣掉，這兩個鉆石的物品肯定很貴，值幾萬或十幾萬價錢，不是問題。九十年代的金價好值錢呢。沒見過世面的我，找到要守住自己的底線。他們覺得我很善良，有著良好的職業(yè)素養(yǎng)，過了不久，我的工資加到1300塊錢葡幣了，折人民幣也有980元一個月。而我當(dāng)時不珍惜自己的的工資，好奇心的我，每次發(fā)工資之后我都拿出去買新衣服穿，澳門有很多好吃的東西，有些軟糖很好吃的，Q彈Q彈味道超棒。在掙錢上，我并不用心計，覺得賺錢就是買相機喜歡的。記得有一次休息，我第一次去葡京賭博，跟那些姐姐們一起去，因為我個小長得不高，工作人員不準(zhǔn)我進去，以為我還沒夠18歲，結(jié)果讓我坐了兩個小時等同事，尷尬死了。那時候，要回家也要酒店批準(zhǔn)，等酒店審批拿到出入境黃色紙才可以出關(guān)。挺嚴格的，休息只有逛大街，住的地方剛好在大山巴牌坊的山腳下后面，有個小區(qū)名字叫白鴿巢，這里近紅街市，草堆街道這些地方買東西特別便宜。不管怎么樣，我真的是開眼了，第一次花錢，第一次隨便買喜歡的東西，當(dāng)一個富足的小孩子，第一次看到高檔場所的生活。我不羨慕，只覺得這里是我的實習(xí)地，早晚要離開。
　　
　　 四
　　 二十年前的澳門，沒有現(xiàn)在這么熱鬧繁華，記得有一次早上去上班經(jīng)過大三巴牌坊，這里住得大部分都是葡萄牙人，他們好像在聊新馬路中央那間教堂，有一天突然掉下一塊木頭來，砸中一個牧師，當(dāng)場重傷。真正的澳門人是很有素質(zhì)的，可好些都從內(nèi)地偷渡過去，或許移民過去的，人員就混雜了。我有一位同事叫愛姐，她家有七個人住一間小房子里面，大概只有六十四平米，看他們廳里都擺設(shè)上下床，還有一個老太太八十多，住在一起，她們的地方雖然小點，但一家人其樂融融。討生活不易，我特別同情愛姐，只是以眼光溫暖她，我也是一個應(yīng)該被人可憐的人，或許在澳門人的眼中，也是一個外來仔。
　　 二十多年過去了，自從澳門回歸之后，改遷成自由行，過澳門賭博的人非常多，現(xiàn)在澳門每個街道人頭攢動，街巷都是一些內(nèi)地人去澳門掃蕩買物品。前幾天我還去了新馬路那家大排檔，回憶20年前吃過的豬仔包的味道，還是覺得香?，F(xiàn)在那個豬仔包漲價了，漲價到58塊錢一個，原來的那個包子才15塊錢一個。我最懷戀的是在澳門官也街吃葡萄牙人做的香噴噴的葡撻，吃起這些點心仿佛又回到澳門曾經(jīng)去過的地方，滿身都是澳門味。如今澳門的經(jīng)濟已經(jīng)好了許多，我記得新馬路有幾家時裝店，很便宜，分別有佐丹奴、奧特萊斯卡皮具等，涵蓋服裝店也很出名的，也是潮牌店，記得在新馬路桔子街這里有許多香港澳門本土潮牌的服裝，高端又大氣。這里的衣服好穿又不貴，可現(xiàn)在這里的鋪租已經(jīng)上漲到20萬以上了。曾經(jīng)有個朋友也是外勞，在這里工作，我跟她很友好，如今已經(jīng)倒閉了，也不知她的去向了。澳門，若沒有內(nèi)地人過去消費，各商場酒店也是經(jīng)營不下去。特區(qū)的發(fā)展更要依靠內(nèi)地的支持。這次過去逛街，回去看看以前的老同事，很多人都退休或換崗位，還有一個同事仍堅持做著這份工作。下午回家，她送我的澳門特產(chǎn)杏仁餅，還有一張曾經(jīng)在大堂偷偷拍的照片——照片里我站在旋轉(zhuǎn)門旁，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工服，背后是“澳門”兩個字，那時被夕陽染成了暖紅色。風(fēng)依舊咸濕，只是這次吹在臉上，覺得帶著點熟悉的味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經(jīng)歷，澳門打工，成為我成長的起點，讓我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
　　
　　 2025年7月15日寫于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