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外爺?shù)母G洞(散處)
外爺去世不知多少年了,我記不清了,我只知道母親去世都五六年了。
前一向,我因別的事路過外爺在山上做過的山莊,住過的窯洞,不覺歷歷在目,外爺?shù)囊羧菪γ餐蝗辉谖夷X海里浮現(xiàn),特別是那兩孔窯洞,在我那幼小的心靈里,產(chǎn)生了不滅的影響。
我清楚地記得,外爺做的山莊叫白家源,恰巧外爺也姓白。白氏人住白家源,白家源上黃土沾。住了五六年的土窯洞,冬暖夏涼,我喜歡。
外爺告訴我,有次他的一個朋友在山上開山莊,一次街上趕古會,外爺碰上他后閑聊,得知他在山上混得不錯,就跟那人說自己也想做山莊。
那時外爺家里生活困難,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
外爺?shù)哪莻€朋友,也正想找個伴,這真是瞌睡遇上了枕頭,不謀而合。這事三錘兩梆子就敲定了,恰巧那位朋友旁邊不遠處有兩孔窯洞閑著。
外爺說他等幾天上去收拾。
那時是四月份,聽母親說外爺要上山做山莊,我纏著母親要上山玩。母親無奈,就和外爺、碎舅一起,帶上我,滿滿裝了一架子車常用的東西,牽了一頭牛,掛上車子。我坐在架子車中間,浩浩蕩蕩向山上趕去。
外爺一直是個勤快人,地里屋里的活樣樣拿得起、放得下。上山后,那位朋友把他領(lǐng)到一個破爛不堪的院子,就忙自己的事去了。
外爺、碎舅、母親領(lǐng)著我在院子里一看,到處雜草叢生。外爺剛把牛拴在門前的樹下,兩只野雞鳴叫著飛向遠方,草叢里一對兔子警覺地也跑了出去,著實嚇了我一跳。外爺讓碎舅拿上鐮刀,把院子的雜草割完。雜草深處才顯露出兩孔破舊的窯洞。我小心翼翼地跟在母親身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外爺拿著杈,碎舅拿著镢頭、掀向窯洞走去,想收拾一下窯洞里面。
突然間,一條近兩米長的草綠色蛇從窯洞里竄了出來,著實嚇了外爺一跳,把碎舅也嚇得不輕。外爺拿著锨,端了幾锨土向蛇撒去,才把它趕走。他老人家忙找了些爛柴點著,據(jù)說蛇類和蟲類最怕煙火。
兩孔窯洞內(nèi)外,在外爺和碎舅的精心打理下變干凈了。兩孔窯門口及窯內(nèi)幾堆烈火熊熊燃燒著,院子內(nèi)外煙霧彌漫。用外爺?shù)脑捳f,這煙在窯洞內(nèi)可以殺菌避邪,在院子里可以熏蚊蟲、殺害蟲,趕那些飛禽走獸。那煙霧繚繞,院邊的幾棵大樹也幾乎看不見。院子旁邊一棵高大的洋槐樹上,幾只鳥兒也被煙熏得叫著飛向遠方,院子突然間有了生機。
外爺讓碎舅把牛牽到場邊一片平整的地里吃草,又和碎舅第二次收拾院子。碎舅又在旁邊不遠處外爺?shù)呐笥涯抢锎蛄藘赏八?,母親則燒火做飯,支起案板切菜。
剛剛被蛇嚇過,我的心還跳著。哪來那么大的蛇,比一根棍子還粗、還長,頭一揚一揚的,口里吐著什么,我不知道。
院子被收拾得一干二凈,外爺用锨把草根鏟干凈,掃成堆,用架子車把雜七雜八的垃圾倒在溝邊。住人的窯洞,母親打掃后灑上了水,把來時拉的麥草鋪在炕上,軟軟和和的。另一孔窯洞是人家過去用過的“鍋連炕”(也就是一頭是做飯的鍋,一頭是炕),往往燒鍋做飯時,炕也會跟著熱起來。
母親正做著飯,見我進來,就說:“這炕晚上就歸咱娘倆了?!?br />
窯洞內(nèi)地上干干凈凈,剛灑過水的地面,濕的地方像地圖一樣,樣式各異。窯內(nèi)一股清香撲面而來,我不由得想起奶奶對我說的那句話:“窯洞冬暖夏涼,那是個好地方?!?br />
我現(xiàn)在真正體會到了這一點。我真想在這里多住幾天,有時還覺得這里真好玩,甚至都不愿下山了。
外爺朋友那里,離這兒大不了幾百米。長滿草的路上,被碎舅割出了一條小路。外爺吃水從那里挑回,缺個農(nóng)具或是鍋灶上用個什么東西,也都去那里借。外爺這個朋友也挺講義氣,有求必應(yīng),不管外爺要什么,他都慷慨解囊,常常說道:“你需要就拿,不要客氣。”
更讓我高興的是,外爺?shù)呐笥岩矎纳较聨硪粋€孫子,他比我小半歲。我們天一亮,不是他找我,就是我找他,我倆在山上不是拔野菜,就是剜小蒜,還找野韭菜,割回來讓母親烙韭菜餅。
我們倆個小孩真正玩瘋了,有時都不知道肚子餓。
在山上待了十多天,隔壁外爺?shù)呐笥岩律?,我母親跟外爺說了一聲,也帶著我跟著下了山。
兩年不知不覺過去了,我也漸漸長大了。外爺、碎舅隔三差五下山來我家,我多次想上山,可要么要上學(xué),要么母親一人上去了。我不止一次懷念外爺山莊上的窯洞,真想去住上個一月二十天,再享受一下窯洞的涼爽。
那年放了暑假,我就對母親說:“您不領(lǐng)我,我就一個人上去?!蹦赣H無奈,只得抽時間把我送上山。
到山上一看,兩年沒來,一切都變了。窯洞前不遠的院子邊上,兩棵洋槐樹好像長高了許多。窯洞左邊五百多米的場里,壘著一個不大的麥草垛。場的一角有個轆轤,不用說那是人吃的窖水。窖水旁不遠處,外爺種了一片玉米,我不知道有多少,反正綠茵茵的玉米苗比我還高,有些快要出穗了。場邊的棗樹上,一群綠螞蚱在太陽下歡叫著;門前的幾棵樹上,知了也在叫,湊成了一曲悅耳的大合唱,給靜謐的大山帶來了無限歡樂。
我一上山,就覺得什么都新鮮,山下莊子上沒有的,山上都有。再細細看,兩孔窯洞上面的崖面上,綠綠的酸棗像珍珠一樣掛在枝頭上,個別紅了的酸棗夾雜在其中,像珍珠中的紅寶石,格外鮮艷奪目。
玩累了,母親叫我吃飯。吃完飯,又讓我躺在窯洞里,這里太舒服了,好像躺在有空調(diào)的房子里。和山下的房子相比,這窯洞真是天壤之別。
“窯洞太涼快了,太美了?!蔽易匝宰哉Z道。怪不得人常說“窯洞冬暖夏涼”,學(xué)校咋不放到山里窯洞里?這山上的窯洞,冬天不冷,夏天又涼快。
我多么羨慕這山上的窯洞。在山上早上起來,要穿稍厚點的衣服。我走得倉促,沒拿衣服,母親只好把碎舅的上衣拿來給我穿上。
早上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照耀著山上的花花草草、樹木雜物,哺育著山上的莊稼,滋養(yǎng)著萬水千山,還有家禽飛鳥。這山真是個寶。
母親在山上待了兩天,幫外爺、碎舅洗完衣服就下山了。我來的時候就帶著書包,決定在山上寫字、復(fù)習(xí)功課。
外爺在山里待了五六年,我在外爺?shù)母G洞里也住了不少時間。那年國家搞山川聯(lián)營,外爺和碎舅告別了白家源山莊,徹底回了老家齊橫的白西村。
現(xiàn)在回憶起外爺?shù)母G洞,多么親切,多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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