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柳岸】朋友圈的邊界線(散文)
連日來的高溫,即使室內(nèi)坐在電風扇下,身上也還是悶熱。今日,原本打算去書房碼字或者看下專業(yè)書籍,可就是靜不下心,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終還是決定在大廳一邊乘涼,一邊刷手機翻看朋友圈打發(fā)時間。此時的心情,正如七月流火撞碎在手機屏上,手指輕輕一劃,便劃開了人間的煙火與浮塵。
突然,一位很多年沒有聯(lián)系好友姐姐的朋友圈如秋蟬般聒噪,內(nèi)容盡寫自己如何好,婆婆如何不好,從結(jié)婚寫到了二胎;字句如同酸澀的未熟梅子一樣,浸在抱怨的汁液里,直刺眼底。仔細閱讀完,我心頭一酸,也許這就是現(xiàn)實版的家庭生活,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在我的印象里,好友姐姐盡管平時話不多,但是心里很善良,總記得在縣人民醫(yī)院實習時,她對我的照顧,于是出于好心,我趕忙私信她:“姐,這樣寫太心酸了,有事讓姐夫直接去跟你婆婆溝通,別在朋友圈發(fā)這些,旁人看了怕是要看笑話?!?br />
發(fā)完后,我又有些后悔,生怕哪里會觸痛到她,此時父親早前說過的話一直在我腦海里縈繞——即使是朋友,善意也不一定會被理解,甚至麻煩會找上門,我們生活在人世間,只有做好自己,經(jīng)營好各自的家庭,不去拖社會的后腿就足夠。當時陪著父親散步,我們一直在爭執(zhí)這個問題,我認為朋友只要真心對待,這友情定會長久,如果朋友之間都抱有那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tài),那么一點意思都沒有,現(xiàn)實的有些后怕。父親聽完我的陳述,只是搖著頭微微嘆氣。
然而,她的回復卻如針尖刺來:‘原來你才是那個看笑話的人!’我想想就有點可悲,也許正如父親所說,有些友情根本經(jīng)不住任何考量,如果我是去笑話她,何必自作聰明多此一舉。盡管我后來如何解釋,那些話語竟如落入深潭的小石子,悄無聲息地沉了下去,反被水底的暗流推出好遠。此刻,我很后悔自己的介入,甚至有些自作自受。轉(zhuǎn)眼間她竟又刷新一條動態(tài),一面口稱自己過得比大多數(shù)人好,一面強調(diào)婆媳關系差些,還招呼著大家‘莫要笑話’,自謂誰家沒有點灰……我望著這反復涂抹的“體面”與“辛酸”,只覺可笑,為自己的行為不值:朋友圈這方寸之地,何時竟成了情緒排泄的溝渠,甚至如鬧市般喧囂嘈雜,全然不顧擾人耳目?
正當我要放下,不再去想這事,她卻又私信追來,字句如刺:“你笑我無妨,我真實著呢。你家事未必處理得比我強!”我心頭一緊,這是什么人?。∽詈蠡貜停骸敖?,再如此糾纏,便互刪吧?!彼⒖袒負簦骸耙膊辉概c你這樣心思重的人做朋友!”我無奈搖頭,苦笑著只得手指果斷一點,刪掉了她——終于,連那點牽念的線,也如煙塵散盡。想來,我們的感情早就淡漠了,只是我天真的一直以為朋友情一輩子。
晚上,我把今日的遭遇如實告訴了妻子。她聽完后,有些指責我的過失,并幫我分析了一番。也許在我心里,友人之言,并非惡意,然而“看笑話”三字,卻似無心的芒刺,戳破了對方竭力維持的體面幻象。你的好友姐姐執(zhí)意兩度“展覽”傷口,又反復強調(diào)“莫笑”,竟如對鏡自照般,照出內(nèi)心深藏的恐懼——生怕這傷疤被人輕看,于是先自呼告,搶先貼上了“不體面”的標簽。這種反反復復的自我剖析與展示,如同對著鏡子舔舐傷口,殊不知每一次展示,都使傷口在眾目睽睽下再撕裂一次。你‘未經(jīng)他人苦,莫勸他人善’,她在朋友圈發(fā)那些就是一種宣泄。即使不理智,也輪不到你去說,你把她當真心朋友,她是否如此,難道你看不出來嗎?現(xiàn)在你們互刪了也好,不然彼此更難受。
聽完妻子的話,我沉默了許久。我不斷地在問自己,公共空間里,那不斷膨脹的“自我展示欲”和“情感宣泄”,竟如貪婪之獸,早已在悄然間吞噬了對他者的尊重。盡管朋友圈本非個人日記,但是發(fā)者或以為隨心所欲,而觀者卻如被強拉進別人家的廳堂,目睹那未曾遮蔽的私人瘡疤——這豈非一種無形的冒犯?生活中,我們常以善意之名勸人“多寫點正能量”,殊不知這勸誡本身,有時竟也暗含一種居高臨下的道德審視。那些標榜“正能量”的勸善者,亦須捫心自問:自己的善意,是否也裹挾著“我比你更懂體面”的優(yōu)越感?如孔子曾責備子貢:“賜也賢乎哉?夫我則不暇。”——人生如戲,你便賢德到有閑工夫去指責別人么?孔子尚且自省無暇,何況我們普通人。慢慢我就從這些自言自語中,漸漸抓到了什么一樣。
我們長在春風里,人海行舟,偶遇他人掀開生活的瘡疤示眾,這瘡疤的深處,也許正是她們掙扎著尋求理解的無聲呼告。盡管內(nèi)容不堪入目,站在道義上又不能推波助瀾,若無法做那渡人的舟楫,至少也該成為沉默的海岸——不必因憐憫而急于指點其“體面”,更不必以“正能量”為旗去遮掩他人的真實風雨。妻子這番話,連同父親早先的告誡,最終沉淀為那句“管好自身的一畝三分地”。這“管好自己”,絕非冷漠的旁觀,而是對邊界清醒的認知,是將有限的精力與善意,優(yōu)先傾注于真正屬于自己的責任田。念及此,心頭猛地一震:真正的“管好自己”,不正是要從切實履行家庭角色開始嗎?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正在玩耍的女兒馨馨——下半年她就要上一年級了,拼音、認字還很吃力?;叵胱约?,工作時未能盡力協(xié)助輔導,寶貴的閑暇時光,卻耗費在刷手機、甚至不自量力地介入朋友的家務紛爭之中;寫作與家務固然有其意義,卻在無意間擠占了陪伴她、引導她的最該投入的時光。盡管父母和妻子默默承擔了許多,但我這本該扛起更多責任的父親角色,豈非正是最該“管好”的那塊田地?此刻想來,未能盡心輔導馨馨,讓她可能面臨學習的困境,而將精力虛擲于他人無法改變也無權(quán)干涉的領域,這何嘗不是一種更深層的“自作自受”?
其實,人生就應該如此,勸善者常以為手持的是照亮暗處的燈燭,有時卻忘了低頭審視:那燈燭的光暈里,是否也搖曳著自己過于高大的影子?善意若不自省,勸誡便如風中之燭,非但照不亮幽暗,反而搖曳出更深的迷離暗影。到頭來,渡不了他人,反而會誤傷了自己,就有些得不償失。然而,當勸善者忙著為世界張貼“正能量”的標簽時,殊不知最需要撫平的皺褶,或許就在自己那急于揮舞標簽的手指之間。成年人的世界很奇妙,管好自身的一畝三分地。這種“管好自己”并非冷漠的“事不關己”,而是包含了對他人邊界的尊重、對自身善意局限的認知。當下,把自家的日子過好,撫育好下一代,才不枉人間走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