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曉荷】面瓜(散文)
面瓜,是小時候老家種的甜瓜中的一種,瓜皮呈墨綠色,金黃沙面的瓜肉,瓜子細(xì)小似黃瓜籽,略呈奶白色。這種瓜特別適合牙口不好的老年人或孩童吃。吃的時候,要特別小心被噎著,主要是它實在太面太沙了。
在老家,有一種人,被人叫做面瓜……就是指這個人性格軟弱、處事怯懦或能力不足。含貶義,不能提倡。
父親是種瓜好手,為了節(jié)省家里有限的土地,舍不得單獨辟出一塊地種甜瓜,總是與棉花,與玉米等農(nóng)作物套種。在地里勞作,無論是給棉花整枝打杈還是,給玉米施肥澆水……累了,就可以隨手摘一個瓜,在衣服上蹭蹭就吃,既解渴解饞,還管填飽肚子,一舉多得。鄉(xiāng)下人皮糙肉厚,沒那么多講究,“不干不凈,吃了沒病?!?br />
老家的土地特別適合種瓜,西瓜、甜瓜……都長得很好。父親種過的甜瓜品種不少:有六斤翠,也叫六斤脆,瓜如其名,個頭大,翠綠外衣,熟透后,咬一口脆甜如蜜;還有芝麻粒,瓜籽細(xì)小形如芝麻,白色或淡黃色的瓜皮,金黃色的瓤肉;面瓜,是其中之一。
父親尤其愛種面瓜,因為爺爺奶奶、二爺二奶都喜歡吃。二爺臥病在床好多年,喂別的東西吃,總是吃少剩多,唯獨這面瓜,瓜皮、瓜肉,連瓤都舍不得扔,他都吃得干干凈凈。
這幾天,受副高影響,北京大雨不斷。昨天清晨的暴雨尤其兇猛,引發(fā)了山洪。隔窗看樓后的金燕湖——那是東沙河的一小段,密集的雨點砸在湖面上,騰起一層煙霧,垂柳隱在霧后,影影綽綽的?;鞚岫募钡暮?,猛地勾起了我兒時在雨水中運瓜的回憶。
老家向來缺水,但那年的雨水特別大。院里、胡同里都積了水,門前旱坑里的水都漫過了路面。
“唉,地里的瓜也不知道咋樣了?”父親正蹲在門前抽旱煙,母親問父親。唉,是老家的方言,夫妻間相互稱呼,簡單又親切,有點像現(xiàn)在的昵稱。
“水這么大,肯定都被泡了。”父親在石門蹲上磕磕煙袋鍋兒,又吹了吹煙袋嘴,悶悶地回了一句。他把煙袋桿在煙葉布袋的繩子上繞了幾圈,站起來,看看院里的積水,又抬頭望望依舊嘩嘩落雨的天空。“我得去看看?!?br />
“這么大的水,咋去?泡就泡了吧。天災(zāi),誰也躲不過去。”
母親雖然這樣說,臉上還是掩不住心疼的神色。
我這個“假小子”,立刻扯住父親的胳膊不撒手,非要跟著去不可。父親拗不過我,便同意了。臨出門,他帶上了家里僅有的兩個大洗衣盆。
“爹,拿盆子干啥?”我看著父親手里的那兩個大盆,不解地問。
“小傻瓜,等下你就知道了?!备赣H彎曲著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父親左手拎盆,右手牽著我,一小步一小步蹚著水往前挪。有兩塊地離家不遠,那里種了好幾種瓜。
來到地頭,只見田壟間都積滿了水,汪洋一般,各種各樣的瓜,扯著長長的藤蔓和葉子,飄浮在水上,與蔥郁的棉枝相映,倒是別有一番景致。
父親把盆卡在地頭棉棵之間,讓我守著。
“爹,我也想去摘瓜?!蔽铱刹辉敢飧墒刂?br />
“好好好,小心著棉花,碰掉了棉桃,你冬天可就沒新棉衣穿了。”那時,各家各戶都是靠自家種的棉花,紡線織成布,做衣服被褥。不會織布的人家,就用棉花換別人家織的布。
“爹,看!那兒有兩個大面瓜?!蔽殷@叫一聲,“我去摘!”好像怕爹會搶先一步去摘似的,我急忙彎腰往里探,臉幾乎貼著了水。
“小心摘,面瓜熟了,一碰就容易碎?!?br />
“我知道,爹就放心吧?!蔽倚⌒囊硪淼匾皇謴南旅嫱兄?,一只手掐住瓜蒂,用指甲使勁掐,費了好大勁兒才摘下一個,雙手捧著,慢慢地往地頭挪。
“爹,您都摘這么多啦?”我一看,好家伙,只見一座小“花瓜山”在水上浮著,綠的,黃的,白的,大的,小的,各種瓜,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
“要都像你那樣,這瓜得啥時候能摘完?”父親說著話,手也沒閑著,把盆里的瓜又重新擺了擺,把嬌貴的面瓜擱在在最上面,以免壓壞。
沒多大一會兒,父親和我就堆起了兩座小瓜山。
“走吧,咱們回了?!备赣H推起兩個載滿瓜的洗衣盆,往家走。我深一腳淺一腳地拌蒜似的跟在后面。
“叔,你咋摘了這么多?”快到家時,碰見東鄰傻二哥。傻二哥不咋會干農(nóng)活,更不懂種瓜,家里收成一直不好,總是吃了上頓找下頓。他家有三個孩子,幾乎頓頓稀飯??粗鴥蓚€盆里滿滿的瓜,他的眼睛登時像通了電似的,亮光光的。
“他二哥,待會兒拿幾個回去給孩子們吃?!备赣H招呼著。
“好好,叔,我也好吃瓜呢?!鄙刀鐦泛呛堑匾恢备搅思依?。
母親小心地先把面瓜撿到一個筐里,準(zhǔn)備為老人們送去,然后從每樣瓜中挑出一兩個大個的,放在另一個盆里,讓二哥帶回家。不大一會兒,墻東邊就傳過來“哇哇”的歡呼聲。在這歡呼的聲浪里,母親知道我也吃面瓜,專為我留了一個特別香、個頭有點小的,放在桌上,等我給奶奶送瓜后回來再吃。
送瓜回來,桌上那個瓜的香氣更濃了,絲絲縷縷鉆進鼻子。我捧起它,學(xué)著父親的樣子,在衣襟上蹭了蹭,小心地掰開,沙面香甜。我拿一塊遞給母親,又給給父親看一塊,然后才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慢著點,別噎著?!蹦赣H慈愛地看著我,眼里滿是笑。
屋外雨聲依舊,傻二哥家孩子的歡笑聲隱約傳來,和瓜的甜香一起,暖暖地包裹著這個濕漉漉的午后。
這么多年來,我在異鄉(xiāng)的超市里很少見到小時候那樣的面瓜了,那種最甜最沙最面的面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