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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流年·長篇小說』孽海冤家(第十一章)

作品名稱:孽海冤家      作者:花木      發(fā)布時間:2011-12-11 16:17:50      字數(shù):9243

文化工作隊不是固定的組織或團體,它為配合縣里的中心工作而組建而行動,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占領農(nóng)村思想陣地。這種下鄉(xiāng)演出的活動每年只搞一兩期,每期時間一兩個月,都安排在農(nóng)閑季節(jié)。
農(nóng)民對健康進步的文藝形式由開始觀望到逐漸接受到最后歡迎,特別是對那些新改編和移植的方言小歌劇、花鼓戲、歌曲和舞蹈,既喜聞樂見又感覺新鮮。對口詞、三句半、順口溜及當?shù)貪h劇團的一些陳詞舊調(diào)已沒市場和票房。因此文化館“二館長”和縣劇團的負責人都未吸收進文工隊,葉根實際上成了隊里的領頭羊。
他帶隊員們今天奔東鄉(xiāng),明晚走西嶺,臨時搭臺拉幕,臨時借服裝道具,村干部和社員們對這支輕騎隊十分熱情,提供一切方便,盡力使演出順利進行。
葉根對自己的工作特別投入,作為一個全國最高藝術學府出身的專業(yè)人才,他絲毫不因為干目前的農(nóng)村文化工作感到委屈,而是傾其所有,盡其所能,不僅身兼導演和作曲,還親自登臺表演。
比如一個叫《補鍋》的湖南花鼓戲,他把它移植成為T城品種,從唱腔到表演程式都作了一些改創(chuàng)。這并不困難,因為T城與湖南鄰近,民俗、樂匯都易于相通。他若不改,按原劇種演出,效果也絕對不差,但改成了T城花鼓戲,對當?shù)厝罕娋透哂H和力。
在該戲中他扮演小補鍋匠,樂得那些老腳哀家合不攏嘴。
順便作個說明:“老腳”即老頭,T城屬山區(qū),人的衰老始現(xiàn)于腳而非頭,故稱老腳不叫老頭。大概城市人都是高貴的腦力勞動者,頭先老就叫老頭了。
與葉根演對手戲的是縣漢劇團抽調(diào)來的一位青年花旦何艷,她生來一雙媚眼,一副嬌態(tài),因改說本地話唱本地腔,動作舞蹈又增添了許多新設計的語匯,散發(fā)出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直看得后生家渾身癢癢,扯起脖子鼓噪;姑勒們情不自禁,扭動腰肢搖曳。
花旦何艷說自她出道以來,還從沒這般風光過,T城花鼓戲戲味真足,真過癮!每場演出觀眾把場地塞得水泄不通,連墻頭樹上都密密麻麻。附近十里外的社員扶老攜幼接踵而至,真?zhèn)€像萬人空巷。
演出后不少群眾意猶未盡舍不得走開,圍觀演員們卸裝,幫助隊員們檢場,聊天敘話,直至深夜。
文工隊所到之處,除了帶回錦旗還交了不少朋友。包括葉根在內(nèi),幾乎每個隊員都覺得這種生活狀態(tài)極佳,希望長此下去,不愿解散。但這是不可能的,抽調(diào)來的干部須回原單位上班,農(nóng)村社員也不允許長年脫產(chǎn)。
春節(jié)過后,文工隊撤消了,葉根回到館里?!岸^長”又不自在,一見這小子就如芒刺在背。
一天,他正在街上溜達,迎面碰見從水庫工地回城關的戴副縣長。
“您好!戴縣長,回來了呀?”他招呼著。
“哦,是老彭吶,我回來開會。最近忙些什么?”
“沒什么,文化館嘛,您知道的,就那些雜七雜八的事?!?br /> “二館長”搭訕著,陪著戴副縣長并排走。
“小葉怎么樣?還在文工隊嗎?”
“文工隊解散了。”
“上次真得感謝你們的支援呵,小葉在水庫干了不少工作!要不是搞農(nóng)村文化工作隊,我才不會放他走呢?!?br /> “哦,”老彭隨口應道,同時腦筋開始急轉彎?!八F(xiàn)在閑著沒事,要不……再讓他去您那兒?”
“他在文化館沒工作嗎?”
“沒事!我們館有的是人,不缺他一個?!?br /> “那,”戴副縣長有些猶豫,“章局長他……”
“章局長到省里開會去了,現(xiàn)在館里的日常工作嘛,是我在安排?!?br /> “小葉同志自己愿再上水庫嗎?”
“沒問題,他最聽我的!再說,能在您身邊工作,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呀!”
“那就再次感謝你們哪,讓小葉休息一個星期再來吧,目下民工正陸陸續(xù)續(xù)上工地?!?br /> “二館長”正愁葉根回到館里不好打發(fā),沒想到又喜從天降吉人天相!他急匆匆走回文化館,對葉根說:
“戴縣長特地找到我,說要你再去水庫幫忙,你準備一下?!?br /> 葉根說,“換別人吧。我要寫文工隊工作總結,還要整理一些曲譜呢?!?br /> “葉根同志呀,你知不知道?戴縣長親自點名要你!我也想換別人去,但他就是不答應,說非你不行!”
葉根猜測又是這三角眼搞的鬼,但他,能不服從嗎?
三角眼繼續(xù)說道,“本來戴縣長要你明天就動身,水庫開工在即。我看你在下面辛苦了那么久,又剛回來,就向他求情緩一兩天。他總算給了我面子,你就后天去吧!”
葉根已經(jīng)習慣于調(diào)來調(diào)去,也無所謂更換角色和工作。過去那幾年的勞動改造已把他打磨成一只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風帆,即便船沉,他也能如魚得水。
這樣說法,自然未免滑稽與夸張,實際上,那是對命運和境遇的無奈哦。
然而從另一方面想,他還真不反感再赴水庫工地,不僅那兒有段屬于他的美好回憶,且滿懷希望能在工地與他朝思暮想的芭兒重逢!
也奇怪,文工隊在鄉(xiāng)下巡回演出那么久,他竟一次未遇見芭兒。在他想來,芭兒不可能沒見過他演戲或他的身影,但是,她為何不露面呢?哪怕從人群中出來打個招呼也好。是她怕周遭的人風言風語?還是怕文工隊的同志說葉根的閑話?還是,他的身份變了,領隊和一個擔土的普通勞動者不可同日而語?或者,她是有意回避他?
猜測也好,推斷也罷,總之,反正,從上次水庫別后他沒再見到芭兒。
既然領導再次把他派往水庫,他就把全部賭注押在那里了。俗話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的老天爺啊,你就把珍貴的甘霖灑一點在我這不走運的身上吧。
他仍找一切機會去大壩擔土,許多熟悉的面孔見葉根又和他們在一起,就別提有多高興了??墒侨諒鸵蝗?,周復一周,就快月復一月了,別說芭兒的影見不到,連她的魂都不知在哪兒!
葉根徹底失望了,“有緣千里來相會”,她至今不來會,只能說是無緣。
“小葉,你是不是病了?”指揮長關懷地說,“我看你是給擔土累的,誰叫你擔土了?你現(xiàn)在是我的秘書!別再干那些民工的活?!?br /> 你當我對擔土那么有興趣?我這是吃飽了撐的!告訴你也沒用,能告訴你嗎?不說我是資產(chǎn)階級,也會把我當流氓。
一天,國平托人帶口信給他,說羅哀家想念他,要他抽空回城關一趟。他心里也夠孤獨的,這么久沒去看望老太太了,便向指揮長請了一天假,下山直奔國平家,還帶上了小提琴。國平在館里上班,家中只有羅哀家一人。
羅哀家微閉雙目,聽葉根為他演奏《圣母頌》和《敘事曲》,不時用手絹拭眼角。
她這不是第一次聽葉根拉琴了,但每次都深深感動,愈感動就愈同情憐惜這個她所謂生不逢時命途多舛的好后生。聽了幾曲之后,對葉根說:
“我想為你話個姑勒?!?br /> “我現(xiàn)在還不想。”是真不想呢還是想要的得不到?。?br /> “你不覺得孤單?”
“孤單吶,就是有了姑勒也孤單。”
“這是怎么講?聽說縣醫(yī)院有兩個護士蠻喜歡你,你看沒看中哪一個呢?”
“一個叫小唐,聽說跟梁大夫已經(jīng)訂了婚;還有個叫小汪,人倒是挺不錯的,心善。她正在爭取入黨,而我卻是個“摘帽右派”,目前她還不知我的底細。等哪天知道了也就跟我吹了,在農(nóng)場時我已經(jīng)有過一次教訓,護士都是虛榮的,我和這種人沒緣分??!”
“說的也是。我為你話的姑勒,跟你還真有緣!”
“誰?”
“你們見過面,互相認識。”
和葉根相識的人太多,他怎知道羅哀家何所指,“到底是哪個呀?”
“你先莫問是哪個,等一下見面,我保證你喜歡!”
葉根見老太太說的有些玄乎,就一個勁地追問,“您先告訴我我才見面,不然的話,只怕會讓您生氣了?!?br /> “你呀,還蠻倔??!好吧,就是我外甥女,她喜歡你哪!“
“那為什么從沒聽您說起過?”
“她倒是幾次說起你呢,很想和你做個朋友?!崩咸[眼看著葉根,“我這個甥女呀,你見了連做夢都會笑醒的?!?br /> 葉根笑道,“她多大?”
“她呀,比你小些,今年滿二十。真是驃肥肉滿,味醇氣香啊!”羅哀家說罷禁不住朗聲大笑起來。
葉根像聽天書,被弄得神魂顛倒。
正在此時,一聲嬌呼“姑媽!”響起,門外匆匆走進一位少女,你猜是誰?
她竟是——
“羅芭兒!”葉根倏地一下從座位上騰起。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讓他揪心的美人兒竟會在此出現(xiàn)!而她,竟是羅哀家的甥女!
羅芭兒滿面緋紅,像盛開的玫瑰一般。她低著頭羞怯地斜睇了他一眼,就連忙挨在姑媽身旁。
“么樣?小葉,還記不記得她?”羅哀家見葉根一副傻里傻氣的樣子,兀自立在那兒無所措手足。
“誰記得她呀?”葉根回過神來,裝模作樣地笑道,“她早把我忘到十萬八千里去了!”
“你!”芭兒恨不得掐葉根一把,只是礙于姑媽在場,才打住了。
啊,天吶!在水庫工地上,在文工隊里,他只要一靜下心來,想的全是這個羅芭兒。他說不清為什么會如此固執(zhí)地思念她,如此焦慮地渴望與她重逢。他事實上已經(jīng)瀕于絕望了,他已經(jīng)認定未來的日子只會一天天灰暗下去,失掉顏色和光彩。
誰又能料到,上蒼真向他降下了甘霖!賜福于他這個苦命的人,人世間竟有這般奇跡!朝思暮想的羅芭兒從天而降,竟然還是羅哀家的甥女,竟然就是羅哀家要為他話的姑勒!
“我到菜場去一下,你倆好好說說話吧。”羅哀家拎起籃子往外走,隨手把大門關上。
“葉根哥,你來多久了?”芭兒輕聲問。
他走過去,不由分說地緊緊摟住了她。一張貪婪的嘴像鼠標似地在她的頭發(fā)、她的臉頰、她的脖頸四處游動?!皝砹艘磺?!你說來了多久?”
起初,芭兒有些意外和慌亂,像貓一樣收縮著身軀,躲避著葉根。
她知道這個小葉喜歡她,卻沒料到他會如此熱烈癲狂!
后來,后來她就順從了。后來就閉上了眼睛,躺在沙發(fā)上,任他這只獵犬在她渾身嗅來嗅去。
“我好想你!”她的聲音帶點哽咽,用雙臂勾住了他的頭動情地說,眼里閃著水汪汪的亮光。
“我不想你!”葉根捧著她柔潤的臉蛋,“你走也不跟我說一聲,就那樣在水庫上消失了,真夠狠心的!”
“我去了,你不在指揮部。大隊的人都在等我,我只好走啦?!?br /> “我才不信,你根本不愿見我!”
“我看見過你!”芭兒興奮地說,“你在我們公社演《補鍋》,演得真好哦?!?br /> “那,你為什么不來找我呀?”
“你跟那個戲子談戀愛,我找你干什么?”
“那是演戲呀!你這個傻丫頭。”
“我知道是演戲,那也不能那樣!”
“哪樣?”
“眉來眼去的,眉來眼去的,跟真的一樣!”
“哈,你就為吃醋不來見我?”
“哪個吃你的醋!我是怕你看見我也那樣的?!?br /> “也哪樣的?”
“影響不好?!?br /> “你還蠻不簡單呢,這里該沒什么影響吧?”
說著,葉根又把芭兒抱在沙發(fā)上熱烈親吻。
“你真渾吶!”芭兒半推半就地說。
兩人親熱得不可開交時,芭兒估計姑媽快回來了,便用力推開葉根收拾房間,把沙發(fā)熨平。他看見葉根雙手合掌,向天作揖,笑得差點又撲倒在沙發(fā)上。
羅哀家買菜回來了,一見兩人臉上的喜氣什么也不用問了,什么也不用說了。
葉根這天就兩個字——興奮。又是淘米,又是擇菜,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翻騰。
國平想知道葉根來了沒有,從館里溜回家探看。
他一進門就遇一股歡樂的氣浪撲面而來,用眼角細窺葉根和表妹的神情,嗬!還沒等母親開口,自己心里已認了輸。這兩人看上去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原先的種種想法頓時化為烏有。
他是個包打聽、信息通,神采弈弈地傳說縣城一些趣聞時,有件事觸動了葉根的神經(jīng)。
“一中高三教英語的童老師快生崽了,把我們章局長硬是急得沒法。聽說哪里都請不到代課老師?!?br /> 葉根奇怪,“難道一中就她一個教英語的?”
“怎么會呢,問題是童老師帶了兩個重點班,一個文科,一個理科,馬上就要高考,哪個愿在這個時候接手?再說,一個蘿卜一個坑,每個老師都有自己班里的課。”
葉根突然動了心思。
但,這對于他可是個嚴峻的挑戰(zhàn)。他雖然學了多年的英語,在與蒂蘭交往中口語也有很大提高,然而他畢竟不是英語專業(yè)畢業(yè),要去教書,且是教高三的重點班,總有點象鋌而走險。退一步說,即便他有這份膽量,文教局難道會把這副重擔擱在他肩上?
芭兒感覺到葉根似乎有什么心事,就過來問他怎么了。
“沒什么?!比~根說,輕輕地拍著她的手,“我在想一件事,想好了我會告訴你的?!?br /> 前面曾提到,葉根一時在文工隊,一時又在水庫;今天在這里,明天又不知會去向何方。對于這種頻繁而無法預卜的調(diào)動,表面上他無所謂,其實內(nèi)心是很無奈的。如果有份比較安定的工作,他的生活和心境都不至于過分疲憊。尤其重要的是,他得擺脫那條毒蛇——三角眼“二館長”!現(xiàn)在聽了國平說一中奇缺代課教師的消息,他越想就越想去試一試,如果試成了,就不再受制于那個陰險小人了。
于是,他斬釘切鐵地作出決定,對芭兒和國平母子說:
“我有事要去文教局一趟,去了就回來?!?br /> 芭兒感到奇怪,國平覺得費解,都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羅哀家說:“早點回來啊,我們等你吃晚飯?!?br /> 葉根快步到了文教局,章局長見了他很高興,隨意問了些他在水庫的情形。當聽到葉根說明來意后,卻十分意外十分為難。
“我不懷疑你的水平和能力,但一中的外語教師都是專業(yè)本科出身,他們對你會怎么想?”
葉根理解地點頭,沉默著。
章局長遞了支煙給葉根,自己邊抽邊想:現(xiàn)在那兩個班形勢緊迫,若葉根真能勝任,正可解燃眉之急。他既然敢毛遂自薦,就試試又有何妨?
“這樣,”他向葉根做了個手勢,“我和他們商量一下?!?br /> 局長撥通了一中的電話。
“喂,是外語教研室嗎?對,是我。曾老師有課嗎?那好,請他接電話。恩,曾老師你好!是這樣,我替你們找了一位代課教師,接高三童老師的課?!?br /> 葉根注視著章局長,他聽不清對方說什么,只能從局長的表情來解讀。
“我請的是文化館的葉根同志,你們知道他,很好。什么?恩,你盡管說,不要顧慮。對對,我們都要對學生負責。恩恩……好吧,我征詢一下他的意見,哎,好的,就這樣,再和你聯(lián)系?!?br /> 局長放下電話,轉過身來,神情猶豫地對著葉根,“他們有這么個意見,說起來,不太好說,你看……”
“不要緊,您只管說?!?br /> “曾老師是資深的外語教研組長,他不反對你去,但必須對你進行測試。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夠禮貌,不能接受,我看就算了?!?br /> “沒問題!”葉根爽快回答,“他們這樣做完全合理,我又不是學外語專業(yè)的,擔心完全可以理解。我換了他那個位置也會這樣。請局長回話,就說我愿意接受考試。其實這樣更好,既是通過考試去的,雙方都好想,也不擔心別人說三道四,您看呢?”
局長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掌拍在葉根肩膀上。
“好,很好!沒想到你這么痛快。那就這樣,你先在文化館里等著,明后天再聽消息。”
“可是,明天我就須趕回水庫,只請了一天假?!?br /> “這好說,我打個電話給老戴,他不是指揮長嗎?事情有了結果再走?!?br /> 欣喜夾著不安,正如俗話所云,十五個吊桶在心里七上八下。葉根回到文化館,把隨身帶的英語書拿出來翻閱,但那些都是小說,并非高中課本,翻來翻去也不得要領。加之,他心里還掛著芭兒,一時也看不進什么東西,頭有些大,干脆,躺下來安定一下神經(jīng)。
萬萬沒料到的是,他竟睡著了!待他醒來時,天色已是黃昏。猛然記起羅哀家她們還在等他共進晚餐,便三步并著兩步朝湘漢路急走。
“羅哀家,人呢?”
葉根進門,芭兒不在,國平也不在,只老人家戴著眼鏡獨自看報。桌上除了一付用過的碗筷之外,所有菜肴幾乎未動。
“什么人?”老太太慢條斯理地問。
“芭兒呢?”
“走了,回家了!”
“為什么不等我?”
“還說呢,她等了你一下午,你到哪兒去了?芭兒在屋里坐也不是,立也不是,沒見過她這樣心煩意亂的。她不曉得你聽了國平說什么,說走就走,走了也不回來!”
“我不是告訴你們?nèi)ノ慕叹謫幔俊?br /> “哪個曉得?她卻不這樣想。你去文教局干什么?要那么久?就忘了芭兒是專門來看你的?”
“國平呢?”
“誰知道他死哪兒去了,吃完飯就跑啦。來,快坐下吃飯吧。我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br /> “您還沒吃?”
“芭兒也沒吃呀,沒見你回來她吃不下。本來,她打算明日回家,跟你多說說話。你看,多沒意思!”
“芭兒走了多久?朝哪個方向走的?”
“半個小時了,未必你還想把她追回來?”
“不管她回不回來,起碼要向她道個歉吶!”
“都這么晚了,快吃飯吧!”
“羅哀家,快告訴我怎么走,我一定要跟她說句話!”
老太太見葉根頭上汗都冒出來了,知道把他急的,攔也攔不住,就說:
“過北門橋,筆直一條馬路。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大本事。”
葉根推開房門就沖了出去,一口氣朝外飛奔,過了北門橋,馬路上稀稀落落來往的行人還以為這小子在練百米沖刺。
他發(fā)瘋似地足足跑了兩百米,而后就不斷地喘氣,不斷地揩汗,且不斷地自我埋怨:翻什么書睡什么覺?為了應付一場結果難料的考試竟把芭兒忘了!我今天若追不上她,以后就別做美夢了,老根!
跑啊跑啊!他在北京求學時百米速度12秒,曾作為選手參加過市里比賽,盡管今非昔比,也不是短跑沖刺,他還是拼出了全身的力。
跑啊跑?。∷櫜坏每幢?,也不知跑了多長時間,終于,眼前出現(xiàn)了芭兒模糊的背影!
“芭兒——”他吼叫著。
女孩猛然回首,看見這小子渾身濕透滿面通紅地跑近身邊,吃驚非小。
“對,對不起,芭,芭兒!”他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抓住她的手。
芭兒靜靜地看著,一句話不說。
“我,我真的是到文教局去了,去找局長,想調(diào)回城關來。后來,后來我頭疼,就睡著了,害你久等……”
芭兒還是沒做聲,用手絹替他擦汗。生氣的眼角和嘴唇暗藏著一種沒法形容的笑。
“走,我送你回家?!?br /> 芭兒笑道:“還有二十里呢,你送我,天都快黑了,怎么回來?”
“我不怕?!?br /> “你不怕我怕呀?!?br /> “你怕什么?”
“我怕你被狐貍拖去吃了。”
“芭兒,我只怕你這只狐貍!”
她啐了他一口,挽著他胳膊往回走。

羅哀家沒料到,這個一向倔強的外甥女真被葉根追了回來。老人家說:
“還是小葉本事大,面子也大。我那樣留她都留不住,你一出馬她就乖乖地回來了?!?br /> “姑媽,看您說的!是我自己要轉回來的,不關他的事?!?br /> “不過,您瞧他跑了那么遠,累得都快趴下了。”芭兒接著說,“我不也該回送他一程?是不是這個理呀?您說呢?”
“正理正理!芭兒說話總有理。來,快吃點飯吧。兩個人一點水都沒沾,哪來的那么大的勁!”
三個人大概都餓得可以了,“晚食以當肉”,胃口出奇地好。
吃完了飯,羅哀家想讓芭兒也聽聽葉根的琴聲,又叫他拉兩曲。葉根望著眼前這個“吉卜賽”,毫不猶豫地奏響了《流浪者之歌》。那憂傷而又優(yōu)美的旋律在屋子里飛揚飄轉,宛如瀑布流云。
芭兒是首次近距離視聽一個人的小提琴獨奏,而這個人又是她那么憐愛的人,那么痛惜的人,那么熱戀的人!雖然她不懂小提琴的技法技巧,可是那深沉而激越的音流直流進了她的心里,感覺那旋律就是她的心聲,那節(jié)奏就是她的心跳!她的眸子如火光般閃爍著,照耀著,恨不能撲過去把那琴與人都擁入懷里。

葉根洗澡時,芭兒和姑媽在說悄悄話:
“你留他,他今晚睡哪里?”
“跟我們一起睡。”
“?。俊卑艃杭t唇張得像朵盛開的花,心都快蹦了出來。
“啊什么?看你這大驚小怪的樣子。”
“那……”
“那什么呀?”
“那么樣睡?”
“你睡那頭,我睡這頭?!?br /> “他呢?”
“他想么樣睡就么樣睡!”
“好哇!姑媽你……”芭兒緊鎖雙眉,眼睛直直地盯著羅哀家。
“我問你,是不是喜歡他?”
“喜歡吶。”
“蠻喜歡?”
“蠻喜歡又怎樣?”
“你不嫌他以前劃過右派?”
“什么右派!那是有本事的人?!?br /> “這不就結了!”
“您什么意思呀?”
“你每次來都跟我說他如何如何,只不過在水庫見過幾次面就喜歡成那樣,說明他正是你心上的人啊!我看你倆是一對真正的金童玉女,除了你,沒哪個配得上小葉。你該不是嫌他配不上你吧?”
“可是我將來不能跟他結婚,麼樣辦?”
“結婚跟情愛是兩碼事。要嫁人,古話說的:‘人盡可夫’,但未必就是你最心儀的。第一次獻出你的女兒身,就該挑個最值得的人,懂不?”
“哎呀!”芭兒低著頭,身子扭來扭去。
“姑媽并沒強迫你,你自己拿主意吧。日后莫悔就是?!?br /> 她不動彈了,用手指使勁掐老太太的手臂。
“想清楚了?”
“哎呀……”芭兒把個“呀”甩得很高,連葉根都聽見了。
他從浴室出來,問道:“你在干什么呀?”
“她在唱花鼓戲?!崩咸卮稹?br />
當芭兒幫姑媽擦背時,兩人在浴室里又嘰嘰噥噥:
“我去買菜時,你倆在屋里搞么事?”
“說話呀。”
“光說話?”
“姑媽你!真是的!除了說話還能干什么?”
“真不老實!你還瞞得過我的眼睛?我一進門就看出來了。”
“您看出了什么?”
“我呀,看見你滿面羞紅!”

夜深了,葉根照羅哀家吩咐,上床休息。他和老太太睡一頭,而芭兒就睡在同一張床那頭,葉根陡然心跳加速。
老太太輕聲對并排躺著的葉根說:“你過去陪芭兒吧?!?br /> 這時葉根的腳正挨著芭兒肥肥的臀部,因為她卷曲著身體向著里邊。
他已約莫猜到了今夜要發(fā)生什么事,遲疑了不到半分鐘,便彎腰爬過去,置身于老太太和芭兒之間。
芭兒蜷縮著不動,她也意識到要發(fā)生的事就要發(fā)生了,既驚恐又抑制不住驚喜。她長成少女后還從未和一個男人睡在一起,但她曾渴望并幻想過和葉根在一起。葉根在水庫那么英俊秀美的形象,那么招人心愛心疼的形容,特別是那次一位民工把她推進葉根的懷抱,她幾乎時刻都在重溫那激情的一瞬。
今天重見葉根,她少女的夢境變成了現(xiàn)實。葉根那么急切地親她,撫摩她,當時她就感覺自己已屬于他了。
馬路上他追得那么熱誠,那么激烈,這不是她心中的所求又是什么?姑媽的安排正是她自身的渴望,她已作好了一切準備。
但是,當葉根爬過來躺在身邊時,她還是本能地閉上了眼睛,雙手抱著胸膛。
葉根小心翼翼地像挨近一位仙女,沖動著欲望又充溢著敬畏之情。他側轉身,貼著她發(fā)燙的臉頰,耳語著:“芭兒!芭兒!”同時溫存地親她的發(fā)絲、她的眼臉、她的頸項。
芭兒松開了胸前的手,轉過身來平臥著。任葉根那顫抖的手伸進她的內(nèi)衫,觸及她的乳房。兩人心跳越來越快,呼吸越來越急促。芭兒將兩手舉過頭頂,讓葉根脫去她的內(nèi)衣,于是他同時握住了她的雙乳。
芭兒的乳房本來就很飽滿很圓潤,現(xiàn)在被葉根擠著揉著,更加膨脹,乳頭尖尖地上挺。他用舌頭舔嘗,用嘴唇吸吮,血液在體內(nèi)沸騰翻滾。
葉根活到今天,還從未如此緊貼過一個女人的身體,芭兒用雙臂挽住他的頸項,腰腹都在不自覺地扭動。他的欲火愈燒愈烈,當伸手去剝芭兒的褲衩時,曾一閃念到身邊的羅哀家,怕遭到責難。但此刻他什么都顧不及了,也無法忍住了,心慌意亂地竟不能把芭兒的短褲剝下來。
芭兒收攏膝蓋,弓起腰肢,自己用手脫掉了。葉根那十分堅挺的陽具怎么也找不準位置,急得熱汗直淌。還是芭兒自己把大腿分開,幫助它插入了這塊未開墾過的處女地。
于是,兩人整個身體都粘連在一起了。他摟著她的肩背,她裹夾著他的雙腿,兩人象水中魚兒般節(jié)奏性地蠕動著。
動了一會兒,突然,葉根的下身像開了閘門,剎那間,竟弄不清是什么液體汩汩滔滔地流進了一片汪洋。芭兒體內(nèi)也洶涌著不斷的水波,兩人渾似浸泡在一個大溫泉里。
哦,這就是“倆孳”,多么美妙!多么舒坦!他赤身懷抱著一個同樣赤裸的肉體,溫柔至極!痛快至極!人世間的一切悲愁苦惱都遠離去十萬八千里之外,他所遭受的屈辱和苦難全被芭兒的奉獻抵消得蕩然無存。他朝思暮想的人——一個如此鮮美,如此甜美的少女,身體與他交融,靈魂與他交匯!如果說真有什么天堂,此刻他就沐浴在天堂里;如果說真有誰能跟他相伴一生,這個伴侶終于來到了;如果說命運一直虧待他,現(xiàn)在已有了最好的補償與回報。
到了子夜,兩人的汗水收干了,身體變得靜止清涼,芭兒似睡非睡地抱著她的戀人,葉根挽著她的頭,讓它貼在自己胸口,愜意地聽著羅哀家發(fā)出細小的有規(guī)律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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