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擁抱

　　就在這次長跑前，學校搞了一次學生體檢，只檢兩項，身高和體重，好像沒有血壓。我記得當時我的身高是1米46，體重42公斤，這兩樣指標很一般。韓和顏的具體數(shù)值我現(xiàn)在一點印象都沒有，看來當時我一定是沒打聽，不然不會一點印象都沒有。目測顏的個頭是明顯比我高，韓和我差不多。在一開始我就說了，我8歲才上學，所以比起同年級的大多數(shù)同學，其實我是大一歲的。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這種年齡優(yōu)勢并沒有在身高上體現(xiàn)出來，我一直都是班里的中等個，從小學到初中，都是這種狀況。
　　女孩比男孩發(fā)育的早，當時顏出落得亭亭玉立，明眸皓齒，膚白勝雪；韓則身上天生有種凜然自威的貴氣，峨眉鳳目，頤指氣使。她倆站在一群女生中，顯得很扎眼。我跑過終點的時候，張開雙臂，故意做出一副老鷹飛翔的姿勢，酷酷的樣子。
　　跑過終點，班里沒參加跑的同學，呼啦一下都圍了上來，給我英雄一般的待遇。嚴慶利拿著一件破破爛爛的軍大衣就往我身上披，這個家伙不知道上了初中怎么了，完全沒有了小學時候的靈氣，人顯得呆呆木木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但個頭卻竄得很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高我半個頭，要不是長跑前他在一次踢球中扭傷了腳脖子，現(xiàn)在他也應(yīng)該在參賽的隊伍里。
　　李曉輝揮著兩個小拳頭，興奮地對我說：“方振眉，你是第三名哎，是咱們班跑得最快的！靳濤就會吹牛，到現(xiàn)在還沒見他影呢！”我大口地喘著氣，臉上掛著掩飾不住的得意。韓在旁不聲不響地遞給我一個玻璃杯，蓋子已經(jīng)取下，杯口彌漫著熱氣。我接過來，喝了一口，咦？甜絲絲的，還放糖了？我抬頭看向韓，發(fā)現(xiàn)她已轉(zhuǎn)身，向終點處跑去，那里，班里參賽的其他同學正在陸續(xù)到達。
　　我一邊喝著水，一邊望向終點處的人群，發(fā)現(xiàn)顏也正遠遠地看向我。她對這樣劇烈的活動一向不會親自參與，但作為年級干部和班級干部，她卻必須到場，負責組織和喊加油。此刻，她那雙美麗的大眼透過不斷走動的人群，看向我，嘴角浮現(xiàn)著笑意。
　　我端著水杯，不由自主地往她那里走去。顏圍、身邊，都是同學來來回回跑動的身影，但我眼里，只有站在不遠處的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眼看快走到了，顏臉紅地轉(zhuǎn)過頭，故意不看我，她后腦勺飄動的發(fā)巾我都看的清清楚楚?？删驮谶@時，我的女神，卻突然被她身邊的幾個女同學拽走了，原來，她們班的參賽同學也跑到終點了……
　　轉(zhuǎn)眼到了元旦，班里在12月31號下午舉行了聯(lián)歡會。初中的聯(lián)歡會是按年級各班在統(tǒng)一的時間在教室里同時開始，并且比小學時候隆重的多：各班教室提前都張燈結(jié)彩，桌椅板凳歸置到一邊，成“U”字型擺放，中間騰出地方表演節(jié)目。桌子上面擺滿了瓜子、蘋果，但是沒有橘子、香蕉，這些擱在現(xiàn)在常見的水果在那時候都是稀罕物，輕易是見不著的。
　　聯(lián)歡會上，我自然出盡了風頭。各位試想，在那個沒有錄像機、沒有錄音機、更沒有電腦、影碟機的時代，人們的娛樂，更多的是靠自己的器官來解決：要么用嘴唱，要么扭動身體跳舞。全班同學，沒有一個會樂器的，所以我的口琴演奏就成了最受歡迎的節(jié)目。我先是給韓的獨唱《大海啊故鄉(xiāng)》伴奏，后又給李曉輝一幫女生的集體舞伴奏，中間靳濤他們說相聲和猜謎語這些環(huán)節(jié)我坐下吃了會東西，接著我上場，獨唱加自己伴奏《外婆的澎湖灣》。
　　這首歌是我偶然一個禮拜天在家里，從收音機里聽到的，是東方歌舞團王潔石和謝莉斯的二重唱。這首歌從喇叭里一出來，就把我震撼的不行，我第一次聽到還有臺灣校園歌曲這個名頭。我聽了一遍，旋律只記了個大概，功力畢竟沒有我媽深厚，很多地方?jīng)]搞清楚。我太喜歡它了，為了聽重播，收音機一天都開著，我就守在旁邊，擺好紙和筆，哪也不去。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我終于又聽到了讓我著迷的旋律。我支楞著耳朵，調(diào)動起全身的注意力，手里的筆隨著優(yōu)美的歌聲在紙上不停地記錄。歌曲播完，我立刻拿著那張紙跑去找我媽。在我媽的幫助下，這首歌的簡譜我終于拼出來了。
　　以后，這首歌我陸續(xù)在收音機里又聽到過幾回，晚上，寫完作業(yè)，我就拿出口琴，照著譜子吹它，嘴里還時不時地哼唧它的歌詞。我哥也愛聽我吹這首歌，說比張明敏的《我的中國心》好聽多了。
　　這首歌，在當時的傳媒條件下，大多數(shù)人可能連聽都沒聽到過，更別說會唱了?，F(xiàn)在，它被我當作秘密武器，在聯(lián)歡會上使了出來。呵呵，在我演唱吹奏的過程中，班里一片寂靜，剛剛還在有說有笑的老師、同學，現(xiàn)在一個個都張大了嘴巴，眼睜睜地看著我，忘記了說話。幾年以后，當我學到白居易的《琵琶行》，看到里面的這一句：“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蹦X海里就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1982年這次的元旦聯(lián)歡會。
　　當我吹完最后一個音符，把口琴從唇上移開，各科老師和同學們還沉浸在歌曲的旋律中，沒有回過神來。沒有掌聲，沒有喝彩，他們?nèi)枷癖粚O悟空施了定身術(shù)一般。現(xiàn)在的人可能無法理解，在那個時代，無論是物質(zhì)層面，還是精神層面，條件都差得可憐，平常在校園里，充耳的都是嘹亮高亢的革命歌曲和說教式的歌詞，這種婉約清新的歌曲宛如一盤炒辣椒當中突然冒出的一顆青菜。
　　你能理解那種感覺嗎？你有過那種感覺嗎？
　　我站在教室中間，環(huán)顧四顏，茫然不知所措。此時的教室里，安靜的針落可聽，不知多久，班主任嚴大發(fā)老師率先站起來，雙手大力鼓掌，嘴里還一個勁地喊：“好！好！唱得好！”跟著，教室里也響起了如雷般的掌聲。嚴勝利和靳濤一幫男生一邊起哄，一邊沖我不斷地伸出大拇指。
　　我走回自己的座位，邁步的時候，我心里不斷提醒自己：“淡定！淡定！”臉上強力壓制住自己的得意，露出一副淡淡的微笑。我自認為掩飾得很好，沒有破綻。但韓后來有一次在我抱著她的時候?qū)ξ艺f，其實，當時我的眼角眉梢都已經(jīng)飛了起來，寫滿了得意忘形。我問：“明顯嗎？”她說“嗯”，我大奇，說：“那你干嘛不提醒我？”她說：“得意唄，誰稀理你？！”吼吼……
　　除了班主任，各科老師都是串班級參加聯(lián)歡，聯(lián)歡會進行期間，他們有來有走，有的演個節(jié)目，有的講幾句祝福的話。我坐在座位上，嗑著瓜子，心里美滋滋地假裝看著表演，實際上眼睛老是偷偷瞄著坐在對面的韓。
　　韓今天為了演出，小臉撲了粉，眉毛做了修飾，頭發(fā)盤起，在頭上用了個黑網(wǎng)網(wǎng)罩住，人顯得雍容華貴。越看越覺得美，我的眼都快看直了。她知道我在看她，但故意裝作視而不見，和身邊的同學嘻嘻哈哈地說笑，只是中間對我瞪了幾次眼，嚇得我趕快挪開視線。
　　這時候，班主任嚴大發(fā)老師笑瞇瞇地走到我身邊，低聲對我說：“方振眉，跟我出來一下?！?br /> 　　我跟著嚴老師走到教室外面，發(fā)現(xiàn)顏竟然站在教室門口！只見顏好像很靦腆，兩手攥著衣角，扭捏地看著我們。
　　她今天頭上戴了個小紅線帽，臉也是紅撲撲的，嘴唇抹了胭脂紅，穿一件黃色淺花的褂子。
　　我此時在這兒看到顏，很是奇怪：她怎么沒在她們班里參加聯(lián)歡呢？
　　嚴大發(fā)哈哈一笑，對我說：“方振眉，6班班主任特地派顏**來請你，到她們班里演個節(jié)目，你去吧?！?br /> 　　跟顏往她們班的教室走的路上，她說是地理老師在我們班聽了我的口琴伴奏加獨唱，在她們班里對班主任贊不絕口，她們班主任就有點動心，想請我來演個節(jié)目，正巧顏在她身邊坐著，所以……
　　已經(jīng)好久沒有和顏挨的這么近了，雖然在一個年級，但兩個班是前后平房，平時沒有什么機會和借口找她。青春時期的少女，開始變的矜持，她現(xiàn)在就是在校園里遇到我，也只是點個頭，笑一下就過去了。前不久的學校越野賽上，我沖過終點的時候還以為她手里端著的水杯是為我準備的，誰知，最后那杯水進了她們班那個叫顧楠的高高瘦瘦的小子嘴里，當時看得我是滿心里酸溜溜的。
　　現(xiàn)在，我的女神，我的顏，就在我身邊走著，周圍校園里沒有一個人，老師和同學們都在各自的教室里聯(lián)歡，歡聲笑語不時從各班窗戶中傳出。在拐角處，我故意放慢腳步，心里同時暗暗下了一個決心。顏也被我不得已拖慢了腳步，她明亮的雙眼撲閃撲閃地看著我，問：“咋了？怎么走得這么慢？他們都等著呢！”
　　我干脆站下不走，低著頭，看著腳尖。顏大奇，湊近張嘴剛想問我，我等她靠近，靠近，再靠近，突然，我張開雙臂，一下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