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出國三年 慈愛外婆
作品名稱:情怨 作者:蒺藜草 發(fā)布時間:2014-09-29 08:15:38 字?jǐn)?shù):5281
第七章 出國三年
這年秋天,玉華回來告訴家人,他要到國外去工作三年。這個消息讓信梅大吃一驚,但她很快冷靜下來。丈夫轉(zhuǎn)業(yè)到了省城一家建筑公司,情況還可以。但是,為了一家人今后的生計,他還是得出去。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家里不是什么都有了。
這座土坯墻的房子蓋起來好幾年了,新居落成,她高興了好幾天,總算有了一個自己的家!不久,大嫂也搬進(jìn)了新居,妯娌一東一西同住在大路旁。婆婆的老屋被公公重新修葺了一番,這時,海堂的二兒子忽然回來了?! ?br />
“玉德,你怎么回來了?”母親一臉的不解。“媽,我離婚了?!被璋档奈葑永?,母親聽明白了兒子的話。這個結(jié)果她不反對。玉德會作畫,他畫的畫一流水平。在當(dāng)時,畫一幅主席像能換幾斗糧呢。成天都是找兒子畫像的人,玉德一時成了地方上的名人。海堂看著兒子一天天火起來,而他那個原配老婆卻顯得土里土氣,一身農(nóng)民氣!她這樣一想,就對她很不在乎?! ?br />
玉德回來后,就住在前面廈子房里。正屋坐北朝南,前面靠東蓋著半邊房,開著敞亮的大窗。玉華說走就走,留下兩個孩子給信梅。振中五歲了,能幫著母親看護(hù)妹妹。月月不懂事,在母親和哥哥的呵護(hù)里嬌氣愛哭。哥哥從小就學(xué)會了哄妹妹,給她唱好聽的歌謠,給她表演滑稽搞笑的動作,給她抓來一只小螞蟻而或是一只折了翅的麻雀。月月睜著烏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 ?br />
月月不記得是怎么來到外婆家的,這個土炕似乎特別地暖和,冬天它總是燒得熱熱的,就連炕上的被子都是熱呼呼的,任你怎么翻騰。信梅一個人在家,農(nóng)活總是很忙。挑水要到一里外的水井,每天一大早,她就挑著兩只鐵桶來到井旁,井口很小,深陷在雜草叢中,一不小心就會掉下去。信梅小心翼翼地來到井邊,站穩(wěn)了,把一只水桶吊下去,碰到水抖一抖繩子,桶口入了水,慢慢地沉下去,看著水滿了再拉上來。她挑著沉甸甸的一擔(dān)水往回走,路上不時遇到起早來挑水的男人,人們相互打著招呼?!?br />
理化十九歲,生得眉清目秀,幾擔(dān)水他很快就挑完了,沒事可干,蹲在一堆木頭上愣神。信梅挑著水慢慢地走過來,累得滿頭大汗,停下來歇歇,一抬頭看見理化在不遠(yuǎn)處玩,理化也看見了三媽,覺得不好意思,起身回屋去了。鳳仙從門里走出來,一捋飄到面上的頭發(fā),碰見信梅挑水經(jīng)過,忙又掉轉(zhuǎn)了頭,裝作沒看見??湛盏拇逑铮琶芬粋€人無聲地走過,身后灑下一行長長的水印。
田野紅了綠了又白了,春去春回幾回合。北斗在天上未曾轉(zhuǎn)移,寂靜如地上金燦燦的油菜花?!坝袢A回來了!”這個消息石破天驚,沸騰了整個小村。村子里從沒有人去過國外,玉華是第一個。聽說是去了紅海沿岸的阿拉伯國家。最高興的人是玉生,天都很晚了還興致勃勃敲開信梅的門?! ?br />
“什么事,哥哥?”信梅打開門,覺得很奇怪,大伯子從不登門,丈夫出去三年了,不管是冬夜她一個人去地里澆水,還是盛夏她一個人在地頭割麥,還是孩子生病了,她半夜三更帶著去看醫(yī)生――他都沒有出現(xiàn)過。每當(dāng)他從自家門前經(jīng)過,都好像不認(rèn)識這家人似的――現(xiàn)在,他來了,換了一個人似的?!靶琶钒?,”玉生很激動,“你看你一天生分的,有什么事,你叫我們一聲啊,理化也大了,可以幫你做些事。挑水啦,上肥料啊,這些事,你都可以叫上他。你不叫我們,我們也不好意思來,不知道你缺什么。這樣吧,你少什么,或者需要什么幫助,我明天叫理化來給你做。”“不,不用,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信梅冷冷地說?!懊米?,我聽說玉華要回來了。”“嗯。”“他回來,都帶什么東西呢?”信梅沉默著,心想原來你是為了錢!就是有錢也不給你。玉生一見忙調(diào)轉(zhuǎn)話題:“你給我個他的地址吧!我給他寫封信?!薄澳憬o他寫什么信?”“噢,他回來的話,我知道哪天好去接他呀!你一個女人家,又有孩子,出不了遠(yuǎn)門?!毙琶仿犃诉@話,說:“你把信寫好給我,我替你發(fā)!”玉生愣了一下,說:“那好吧,這樣也行!”訕訕地走了?! ?br />
信在信梅的手里三天了,到底發(fā)還是不發(fā)呢?她琢磨著,信里都說什么了呢?三年里,玉生一家對她和兩個孩子不管不顧,這會子又要去接玉華?所有的猜疑都集中到手里這封信上――打開它!一封充滿柔情的信展開在她的眼前――
弟弟,你走了三年了,三年里我又要照顧年邁的老母,又要照顧弟媳和兩個年幼的孩子,受的苦和罪你真是沒法了解――不過現(xiàn)在我還是很高興,因為孩子們一天天都長大了,老人孩子也都好。這樣我就安心了,能對得起老大這個稱號!
眼看著你大侄子到結(jié)婚年齡了,說的媳婦是咱北村的姑娘,人長得跟仙女一樣,又漂亮又能干,好得千里挑一!你知道,我家孩子多,再加上這些年照顧這么一大家子人,不可能再有力量給孩子娶媳婦……這些年,弟弟在外頭想必掙了不少錢,你就一個兒子,弟妹又是個極精明的女強(qiáng)人,有勞力又有頭腦,家里不缺什么。依我看,你家里富裕,就該考慮別人,小時候咱是一家人,吃住在一間屋,晚上睡在一個炕頭上?,F(xiàn)在你有錢,給你侄子娶媳婦是你的責(zé)任。孩子管你叫三爸呢!我給孩子承諾,有你三爸,金耳環(huán)、金戒指、金項鏈,你三爸全承包了……
信梅看不下去了,生氣地把信撕了個粉碎,眼淚不由得流下來,她擦干眼淚,想起這么些年丈夫不在家,自己和孩子吃的苦受的罪,那些一下雨屋頂就漏的夜晚,振中端著個盆子到處接水,屋檐水滴滴答答地敲打著臉盆,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孩子們臉上卻蕩漾著幸福的笑容――他們還不知道憂愁。現(xiàn)在,大伯子看到丈夫要回來,竟然叫給理化的媳婦買三金!虧他想得出!
火車載著玉華歸來,小村歡呼一片,人們像過年過節(jié)一樣聚到村道,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信梅家。只見玉華走出來,滿面春風(fēng),逢人便問好,一時間,一村老少齊歡喜。他把從國外帶回的東西分給孩子們吃,又送給老人們禮物。最得意的是玉生,他今天走路都顯得格外精神,見到弟弟樂得半天說不上話,哥哥親切地拍著弟弟的肩,等弟弟開口,可是玉華就是什么也不說。
“玉華,我給你說的事……”玉生忍不住開了口。“你給我說的事,你給我說什么事了?”“就是孩子的事??!”玉華看了看旁邊的信梅。信梅聽了這話轉(zhuǎn)身回屋去了。“孩子怎么了?”玉華著急地問?!庇裆降剿?,悄悄地低語。玉華聽完大怒,沖進(jìn)屋質(zhì)問信梅:“哥哥的信你發(fā)哪兒去了?”“我發(fā)給你了,可能是你已經(jīng)離開那個地方了?!毙琶氛f?!安豢赡?!”玉華大吼,“一定是你沒寄給我!哥哥孩子多,你就不能對他們?nèi)套岦c,小肚雞腸的女人!真是女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信梅不理他,知道丈夫的脾氣,人常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丈夫雖則出去了三年,那脾氣上來能點著人!
玉生眼巴巴地看著信梅把玉華帶回來的大彩電、高級照相機(jī)等物品都變賣了,換成了厚厚的鈔票。“弟弟,你要錢干什么?你現(xiàn)在孩子還小,等孩子結(jié)婚的時候才用得上……”他趕緊向玉華建議。“不,信梅的考慮是對的。孩子們不能沒有家,要給他們蓋新房子!”玉華打斷了他。玉生兩計都不得逞,給大兒子娶新婦只得另做打算。
第八章 慈愛外婆
外婆和月月家鄰村,一條東西巷道把兩個村子連接起來。沿著高高低低的黃土路,走過菊花村最西頭幾戶錯落不齊的房子,就到了外婆的張家灣。一排長長的飼養(yǎng)室靠近東邊留出了一個缺口,走進(jìn)去就是外婆家。
幾棵高高的梧桐樹靠著西墻,中間有幾棵棗樹,歪歪扭扭,枝條盤曲著,刺向藍(lán)天。藍(lán)藍(lán)的天上流動著絲絲云彩,慢悠悠地蕩過幾縷清風(fēng)?!澳棠?!”月月站在院子里響亮地喊。隨著答應(yīng)聲,外婆從屋里走出來?! ?br />
外婆從不對月月發(fā)火,好像不管月月做什么都永遠(yuǎn)是對的。恰恰相反,外婆自己的兩個孫兒卻總是受到批評。奶奶總說他們貪玩沒有幫大人干活,也總是讓他們回到自己屋里去。小月月看著這一切,漸漸習(xí)慣了?! ?br />
妗子芳琴不愛說話,也不大見從屋里出來。有時月月看見她在洗衣裳,或者縫補(bǔ)著表兄弟的衣服,低著頭,只做著活計?!版∽?,為什么我不干活,奶奶不說,可是表哥不干活,奶奶就批評呢?”妗子笑了說:“你奶奶是偏偏心歪歪根?!边@話月月不理解。她覺得一點也不搞笑?!?br />
冬天外婆的土炕總是燒得特別暖和。月月躺在外公旁邊的被窩里,聽外公講著過去的故事?!巴夤贻p的時候,參加過抗日戰(zhàn)爭。在潼關(guān),小日本拼了命也沒能打進(jìn)來。那地方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薄盀槭裁茨??”“南有秦嶺,北有黃河天險,軍隊在那兒守著,他能過得來!他要從那兒過來了,八百里秦川一鏟平,沒有過不去的?!薄澳敲?,誰讓你去打仗的呢?”“國民黨拉壯丁。”月月不做聲了。冬天的晚上,寒冷的夜空懸著一輪明月,彎弓一樣,鐮刀一般,金黃金黃的,它在寂寥的天上,靜觀著下面的大地,它在想些什么呢?月月想著想著睡著了。慈愛的外公輕輕地蓋好她身上的棉被?! ?br />
外婆最愛講的是她娘家。說起月月的老舅,和叔叔姑姑們,他們對于月月是陌生的,但他們每個人,月月都很熟悉。外婆說:“你有兩個老舅,那一年,你二老舅在財主家的莊基上挖土,結(jié)果挖出了一罐銀元。正值下工吃飯的時間,別人都回家了,他一瞅左右沒人,趕緊把身上的褲子脫下來,兩只褲管一綁,把銀元裝進(jìn)去?!蓖馄耪f到這里,臉上蕩漾著微笑,她想起了過去的快樂時光,那時候,她生活在另外一個村子里。“你有兩個姑姑,大葉和小葉。兩個都很聰明。你小姑姑嫁的丈夫家很窮?!蓖馄耪f到這里眼圈紅了,不停地拭著淚水。月月趕忙替她擦去。“我姑夫人好嗎?”“人很好。你進(jìn)財姑夫忠厚。個子很高,過年到咱家里來,他的頭,你舅試過,高過咱家的門檐?!碧岬介_心的事,外婆笑得直咳嗽。“是不是我姑夫不聰明呢?”“沒你聰明了?!”外婆馬上糾正。哦,月月思量著,那個叫進(jìn)財?shù)墓梅?,他是什么樣子的呢?我見過他嗎?姑姑們都長得漂亮嗎?外婆看著月月說:“我也不知道他見沒見過你?!彼粗略滦?,眼神里充滿了慈愛,這個小外孫女又聰明又清秀,靈性的樣子誰見了不愛呢!進(jìn)財姑夫要是見到她,怎么會不喜歡呢?月月不知道外婆在想些什么,寧靜的夜里,遠(yuǎn)遠(yuǎn)傳來幾聲狗叫,之后所有的聲息都消失了。夜,是多么地寧靜和美好??!
村子里忽然發(fā)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來了很多人,平靜的村子亂起來。這些人,有騎自行車的,有騎摩托車的,來時都?xì)鈩輿皼?,個個看上去理直氣壯。他們是來干什么的呢?今天月月在自己家里,媽媽把她接了回來。家里蓋新房子,已經(jīng)快要好了。“媽,咱家蓋房子,有沒有錢?”月月趴在母親的耳邊悄悄地問。信梅笑得說不上話,之后對別人說:“你看我女兒,小小年紀(jì)還管事呢!”說得月月不好意思起來。那人說:“這幾天村里來了很多人,都是找關(guān)軍要錢的。”“關(guān)軍已經(jīng)死了。”信梅說。“可是,他以前欠下很多人的錢,現(xiàn)在人家來討。”“人已經(jīng)死了,找誰要去?”信梅問。“死了有他兒子。關(guān)軍死前給家里蓋好了新房,把老婆孩子都安頓好了。現(xiàn)在,要賬的要把房子折合成錢,賠給他們?!毙琶仿犃苏f:“房子已經(jīng)蓋好了,你能把它拆掉?”“不知道。”大家都沉默了,仿佛那是很遙遠(yuǎn)的一件事,跟任何人都沒有關(guān)系。(多年后,月月知道,大海的父親也在這一事件中被關(guān)軍騙光了錢財,對大海與自己的婚姻造成很大影響)
之后月月就看到,小村里打鬧天天有。聽說關(guān)軍借了很多錢辦廠子辦砸了,拿人家的錢還不了。欠下幾十萬元,欠下什么人的錢呢?打鬧的人,在房前吵鬧了一陣子就不見了。聽說告到了法院,可是法院也處理不了。法院一再來人,可關(guān)軍家的房子好好的,門前也漸漸安靜下來?!?br />
也許什么事也不曾有過呢?小月月想。她抬頭看著高高的天,天在上,那么高那么遠(yuǎn),群群的鳥兒從上面掠過。白云朵朵,有的像蓮花花瓣,輕輕地張開微微地蕩漾;有的像棉絮撕扯得很長,細(xì)細(xì)的,在風(fēng)里飄;還有的像高山,隆起在天邊,似乎下面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多么神奇的遠(yuǎn)方啊!遠(yuǎn)方是不是也有一個像我一樣的人在靜觀這一切,不約而同地看到了美麗的一刻!
故鄉(xiāng)在月月眼里充滿了神奇和美麗。那不起眼的小草她也會用心留意,清晨它上面沾著露水,一顆顆晶瑩剔透,輕輕一碰滑落下來,光潔的葉面似乎就沒有灑落過什么。有是什么,沒有又是什么呢?月月在沒過腳丫的草叢間走動,露水沾濕了她的鞋子,她搖晃著一根根長長的野草,打落草葉上的露珠。遠(yuǎn)處的草地上,傻子哥正在放羊,他是大伯的三兒子。聽母親說,他小時候被蚊子咬了,月月的爸爸把他送到西安去看病,沒治好,成了這個樣子。傻哥哥看見月月忙叫她過來?!澳慊厝ツ脗€缸子來,我給你擠些羊奶?!薄耙蚰套鍪裁??”“喝了身體好,看你瘦的!”
月月回到家,告訴媽媽傻子哥說的話,母親一聽笑了?!澳闵蹈绺邕€知道離你心近啊!牧民就喝羊奶?!闭f話間,傻哥哥端著一大碗羊奶送來。“三媽,給月月煎了喝?!薄昂⒆?,你給月月送奶,你媽不罵你嗎?”信梅關(guān)心地問?!八恢?!”傻子哥說,把奶倒在一個碗里離去了。月月站在門邊,看他稍有點彎曲著脊背走遠(yuǎn),他到底是傻還是不傻呢?他傻可是他為什么還知道關(guān)心人,偷著來給她送奶?他不傻,可是為什么別人都叫他傻子呢?傻哥哥,平時那些自以為聰明的人都欺負(fù)他。他們?yōu)槭裁匆圬?fù)他呢?
月月是幸運(yùn)的,她所到之處,人家都對她挺好。兄弟姐妹大家都喜歡她。她的親哥哥振中,更是對這個妹妹關(guān)懷備至。他從沒說過愛她的話,可是他總是把她放在心上,時時處處關(guān)心她。被關(guān)心是應(yīng)該的,月月想,人與人就應(yīng)該是相愛的。可是每當(dāng)她把這話說給母親或者哥哥振中,他們就都不做聲了。我想的到底對還是不對呢?月月納悶了。母親和哥哥到底有多少事都瞞著她呢,為什么他們不告訴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