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等待（二十一）

　　隨著進一步的接觸，小雨覺得這汪福財是個家境貧寒、為人厚道、吃苦耐勞、好學上進的人。于是，同情弱者的心理占據(jù)了上峰，她時不時就會給汪福財送些好吃的，還把父親的一些干凈的舊衣服撿一些合身的送給他。汪福財是一副感恩和感激的眼神，這可種眼神背后還有著一種異樣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小雨也說不清楚。是感激？羨慕？嫉妒？憤世？小雨也沒有多想，反正只是出于幫助同學，并沒有其他任何的想法，所以也就不去想將來會發(fā)生什么狀況。
　　轉(zhuǎn)眼就畢業(yè)了，小雨幸運地留校當了助教，汪福財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被分配到了一所新材料研究所，做了一名普通的材料研究員。各奔東西后兩人就沒有什么聯(lián)系了，雖然都在省城工作，但各自忙著自己的工作，再沒有見過面，偶爾有幾次電話的問候。
　　畢業(yè)快半年的元旦那天，汪福財突然給小雨打來了電話，說是想約她吃個飯，算是答謝她在上學時對他的照顧，小雨沒多想就按時赴約了。也是一個很小很干凈的餐廳，汪福財點了兩個菜一個湯，是女士喜歡吃的，窘迫的神態(tài)下他說道：“小雨呀，我這也掙工資了，可還是很少的，請不起你下大的飯店，只是表達一下心情，希望你能理解呀?！?br /> 　　小雨嘿嘿一笑說：“我說老同學，摳點是應該的，家里還有老娘呢，將來你還得娶媳婦，不能亂花錢，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吃什么不重要?！蓖舾Ｘ斅牭叫∮暾f他“摳點是應該的”的話后，眼里又露出了異樣的目光，小雨還是搞不懂這目光代表著什么，也沒過多往心里去。
　　吃過飯，小雨打算要回家了。汪福財突然漲紅了臉對小雨說：“小雨，你等下，我有心里話要對你說?！毙∮瓴町惖囟⒅哪?，在等著他的下文。汪福財被盯得心里像揣了個小兔子一樣，一會兒搓搓手一會撓撓頭。
　　小雨“撲哧”一聲笑了問道：“你看你，都是老同學，有話就說，需要我?guī)褪裁?？?br /> 　　“不是幫...幫什么，是...是...”汪福財結(jié)巴了半天。
　　小雨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臉有些發(fā)燙，馬上說道：“老同學，我?guī)湍悴粓D你什么回報的，也沒有別的意思，你可別想多了呀?！?br /> 　　“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小雨我喜歡你，雖然我娘說漂亮姑娘不頂用，可我真的喜歡你，這種喜歡不是報恩，是...愛.....”汪福財終于說出了憋在心里許久的話，長長出了一口氣，一低頭沒敢看小雨。小雨雖然有心里準備，可沒想到這個蔫巴人能有勇氣說出這樣的話，此時，她才從對像的角度審視著汪福財。
　　汪福財中等身材，面目清瘦，略帶些疲倦，架著一副近視鏡，一身普通的棉布衣裳，一頭黑發(fā)總是亂亂的，好象從來不去梳理，只是用手撓一把就出門的樣。小雨看他沒什么吸引自己之處，但也并不是討厭他，只是覺得他一個人在奮斗著，在支撐著他的家，在給他的家一個未來的希望，他就像在泥濘路上行走的一個人，跌倒了爬起來繼續(xù)往前走，再跌倒再爬起來一樣，或許就是這樣的精神在吸引著她。
　　“老同學，這太突然了，我并沒有往這方面想呀，你...這...”小雨實話實說，可有些話還真不知道如何說，但意思很明確，也是在婉言謝絕他。
　　可汪福財?shù)褂幸还勺訄?zhí)著的勁頭，眼里已經(jīng)突然沒有了羞怯，平靜而堅定地說：“小雨，我知道咱們兩家的社會地位、經(jīng)濟條件、外貌條件都相差很多，也許有人會說‘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可你相信我，我不會永遠這樣貧窮下去的，我會通過自己的努力給你創(chuàng)造一個舒適的生活環(huán)境，我會讓我們兩家門當戶對的。”
　　“可是，你娘說了，漂亮的姑娘不頂用的，我雖不漂亮但也是不頂用的呀?！毙∮昶鋵嵤前腴_玩笑，她不想讓汪福財在失望中感到尷尬。
　　可這個汪福財好象就是一個死腦筋一樣，小雨說的每一句話他都當真，馬上解釋道：“我娘說漂亮姑娘不頂用，是說將來養(yǎng)不住，‘丑妻近地’才是家中寶?！?br /> 　　“你娘還說什么了？看來你娘是做你的主嘍？”小雨似乎在譏笑汪福財。
　　“不不，我娘說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讓我能爬多高爬多高，能走多遠走多遠，能出息就行?！蓖舾Ｘ旓@示出一副傻乎乎可愛的樣子。小雨捂著肚子笑得半天沒喘過氣來，她覺得這個忠厚的同學還真有點傻得可愛......
　　一年后，小雨鬼使神差地竟與他結(jié)了婚，這樣的結(jié)果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婚禮就是一家人吃了一頓飯，婆婆家一個人都沒有來。汪福財說是老娘身體不太好，不能出遠門，所以小雨也沒去想太多的事。和江福財回過一次河南的老家，下了火車坐汽車，下了汽車又坐著小三驢顛了有一個小時，腿顛麻了就下來又步行了半個小時，反正這一生中是小雨見到的最偏僻的一個地方了。一個不大的莊子，有十幾戶的人家，家家都是小土房，汪福財家的小土房進門都得低著頭，不然就撞腦袋了。家里沒什么象樣的家具，幾只箱子、幾把椅子，小土炕上鋪著磨破了的席子，是高糧桔編成的。婆婆穿著一個很厚的假祅，黑黑的面子上還有幾塊補丁，在當年的那個時代小雨都不能想象出還有這樣的生活人群。
　　見兒子、媳婦回來了，婆婆眼光是一種貪婪，又是一種護犢子的神態(tài)?！案Ｘ斞?，回來了?兒呀，快坐?！崩咸f完用笤帚疙瘩掃了一下炕席，然后瞟了一眼小雨，眼光暗淡下來了。八成是看小雨穿得過于“艷麗”了，兒子可能是貪上禍水了。汪福財扶著小雨坐在老太太剛掃的地方，婆婆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沒吱聲，干咳嗽兩聲說：“唉，這是做啥呢，過家呀不能象花瓶一樣呀，不中用呀?！比缓笥诸┝艘谎坌∮暾f：“俺這兒可是俺村的中皇榜的，那吃皇糧呀，說媒的多了去了，可勁兒地挑......”老太太的一番話，把汪福財整得這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可他卻不敢“頂”當媽的一句。好在來的路上汪福財已經(jīng)和小雨說了家里的情況，小雨心里有準備的。
　　“媽，這是給你賣的，你看看合適不?！毙∮暾酒鹕?，臉上掛著笑，從旅行箱里掏出了穿的衣服、吃的食品，堆在婆婆的身邊。
　　婆婆瞇著眼睛，巴達兩下干癟的嘴瞧了瞧：“福財呀，掙大錢了？這么遭害錢呀，哎呀呀......”老太太一個勁地心疼。
　　“媽，這是小雨給你買的，不是我的錢。”汪福財想讓媽媽知道是兒媳婦孝敬她的。
　　“啥媳婦的錢呀？不都是你的錢嗎？媳婦可不能護著呀，該管就管?！崩咸乃枷胍呀?jīng)舊得不能再舊了。
　　“媽，這是給你的，別舍不得花呀，想吃就吃吧?！毙∮暧謴亩底永锾统鲆豁车腻X遞給老太太手中說。老太太見到錢，這瞇著的眼睛立刻睜得溜圓，顫抖地接過錢，往手上唾了一口唾沫數(shù)了起來，然后塞進了腰間的一個小布包中，還順手拍了兩下。
　　咽了兩下唾沫，又哆嗦著伸向腰間，從里面抽出一張十元的票子，甩了一下說：“媳婦，這是媽給你的改口錢，拿著吧，別亂花呀?！?br /> 　　“媽，咱沒那么多說道，你留著花吧。”小雨推托著不要。
　　“你這是作啥呀？不想叫俺娘了？拿著吧，別亂花呀?！逼牌庞悬c生氣，似乎小雨不明白事理。
　　汪福財從后面捅了一下她，小雨才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媽！”
　　“福財呀，這媳婦得管呀，不管不行呀......”老太太叨咕著。
　　在婆家住了兩天，這兩天是咋過來的，小雨都回憶不起來了，反正這心里就是“堵、酸、憋”。汪福財知道小雨不適應這個家，所以每天就領(lǐng)著她到村邊的小河邊，看菜地、麥田、聽流水聲。村子里見汪福財領(lǐng)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通的嘖嘴，前面兩人走，后來一串的嘆，說的是什么小雨一個字也沒記住，整個的意思就是汪家小子出息了，沒花錢娶個漂亮媳婦回來。
　　婚后一直住在小雨家中，兩人感情也算不錯，汪福財掙的工資，小雨都攢了起來，準備定期寄給婆婆。結(jié)婚半年后，一天，汪福財樂呵呵下班跑回了家，一進門就和岳父說：“爸，單位有出國留學深造的機會，是學習新材料專業(yè)的，正好和我對口，單位基本同意讓我去深造了，終于可以出國啦?！蓖舾Ｘ敼忸欀d奮了，并沒有注意岳父的表情。當他冷靜下來為自己的得意忘形感到有點后悔時，才注意到岳父的臉色并不是顯得十分高興，只是平靜地說：“這是好事，等小雨回來你們商量下吧......”
　　小雨下班回來了，看到丈夫比她早下班，奇怪地問：“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怎么下班這么早呢？”
　　丈夫很謹慎地湊到她耳邊說：“有個好消息，單位基本決定讓我出國留學，你覺得怎么樣？”
　　小雨一聽心里“咯憕”一下。從愛戀到結(jié)婚，小雨一直搞不清楚對丈夫的那種感覺是什么。最近才漸漸清晰起來，丈夫就是一個過于自私，憤世嫉俗的人，只要對自己有利、能出人頭地，他就有可能不擇手段?；蛟S是曾經(jīng)被人鄙視污辱產(chǎn)生的反彈導致他形成如此的性格取向，他就是要尋機報這一箭之仇，可報仇的目標是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聽到單位要派他出國，小雨心里老大的不愿意，但她感覺丈夫好象是早就下了決心，一定要闖出去一樣，于是問道：“幾年？”
　　“兩年，每年一次探親假。”丈夫眼里是異樣的光芒。
　　“去吧，我不好耽誤你的前程。”小雨冷靜地說。
　　“太好了，太好了，我終于可以出國了，我將會有一個更加錦繡的前程了?！闭煞螂p手握著挙頭，好象要釋放一生的不平一樣，根本沒去考慮妻子的感受和表情。
　　小雨就納悶，丈夫咋不就問一問他走后自己如何生活呢？
　　丈夫走了，帶著妻子對他的牽掛。
　　一年后丈夫休探親假回來。小雨覺得丈夫似乎有些變化，對她有點冷淡，可她認為這可能是自己過于敏感導致的，也就沒往心里去。待丈夫再次飛越大洋兩個月后，小雨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發(fā)生了變化，這給了她一陣的驚喜，她確信自己懷孕了。一天，她寫好一封信想把這一喜事告訴丈夫，信剛裝進信封，聽到有人敲門，是郵遞員送來了一封跨洋掛號信。小雨急切地打開信，想看看丈夫都寫了什么甜言蜜語，可展現(xiàn)她眼前的卻是一張離婚的律師函，小雨眼前一黑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