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書記策略

　　過了元宵節(jié)，唐偉儀就要去上學了，劉清泉、李遠亮、徐文天等高中同學商量著為他送行，時間定在正月１６這天晚上，地點：悅來飯店。大家分頭通知其他同學。
　　到了這一天，劉清泉早早來到包間，訂下了菜單。一會兒，聽到李遠亮老遠就扯著嗓門喊叫：“清泉，在哪一間？”服務員連忙告訴他在“向陽”廳。李遠亮一拍巴掌，“‘向陽’廳，好！”他一腳跨進門喊道：“清泉，向陽向陽，心心向著紅太陽，今天得讓那幾個女同學每人唱一首歌獻給偉大領袖毛主席，歌頌我們心中的紅太陽！”
　　“好，我贊成！”劉清泉說：“到時候你可得發(fā)動??！”“那自然，不過你也得助威呀！
　　一會兒周新男、徐文天相繼趕來。剛坐下，只聽周海娟、何孟瑩、徐佩瑤、馬妍、朱倩倩、祖蘇雅等一幫女同學身穿五顏六色的棉衣外套，像嘰嘰喳喳的喜鵲一樣從天而降。大家互致新年祝福，頓時，包間里充滿了嬉笑逗鬧的喜慶氣氛。
　　徐佩瑤首先開腔：“李遠亮，你這個大炮，今年對準哪個女孩子呀？
　　李遠亮接得快：“那就對準你?。”“嘩……”其他女孩一起鼓掌，周海娟咯咯地笑彎了腰：“我說李大哥，這才叫有勇氣、有眼力、瞅得準呢！”
　　徐佩瑤亮起嗓門說：“我看啦，你個李遠亮，就怕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
　　一向不大講話的徐文天這刻兒來了興致，一旁悄悄地說道：“遠亮，快去，給她一個實際行動，看她還說不說大話！”一句話把李遠亮挑醒了，立馬起身繞到徐佩瑤背后，抱住她就吻。徐佩瑤羞得粉面通紅，兩手掙脫了李遠亮，其他同學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正在這時候，唐偉儀一腳跨進了門，見眾人這般高興，不知就里，忙問：“什么喜事呀？屋子還被你們鬧翻了呢！”朱倩倩笑著一邊抹眼淚一邊指著徐佩瑤、李遠亮說：“你看看他們兩個……”唐偉儀瞅瞅這，又瞧瞧那，還是弄不明白，劉清泉站起來笑著說：“好了，別鬧了，今天除了去部隊當兵的杜興燁而外，在溪橋的同學，大家都到齊了，現(xiàn)在各就各位！”唐偉儀坐在中間，李遠亮、劉清泉兩旁相陪，其余依次而坐。劉清泉端起酒杯說：“不請不約，正好一桌，１２個同學，６年同窗，情深意長，新年佳節(jié)，首先祝大家新年快樂！今天的主題是為老同學唐偉儀送行，幾天后，他就要奔赴省城繼續(xù)深造，這第一杯酒，大家共同祝福偉儀前程遠大，干杯！”１２只手臂舉起１２只酒杯，“叭”地碰到了一起，各人一仰脖子飲下了第一杯酒。同學們坐下后，還沒等過橋，李遠亮就發(fā)起了攻勢，他重新站起身說：“同學們，我們今天聚會在向陽廳，向陽向陽，象征著一代青年心向紅太陽，心向偉大領袖毛主席，心向中國共產黨，我建議，向偉大領袖毛主席獻上一首歌好不好？”劉清泉馬上咐和說：“亮子的建議很好，我支持！”
　　徐佩瑤笑盈盈地站起身說：“好，我建議唱一首《跟著毛主席跟著黨》，好不好？”
　　眾人齊聲說：“好！”徐佩瑤馬上張開雙臂打起了拍子，亮開銀鈴般的嗓門，同學們跟上，形成了大合唱：
　　邁開革命的步伐，我們豪情激蕩，
　　跟著領袖毛主席，跟著中國共產黨，
　　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繼續(xù)革命斗志昂揚，
　　毛主席革命路線是勝利的保障，
　　誓把偉大祖國建設得更加繁榮富強！
　　萬歲毛主席，萬歲萬歲偉大的黨，
　　我們高舉黨的光輝旗幟，團結戰(zhàn)斗，
　　奔向勝利的前方！
　　
　　高亢的歌聲，青春的激情，吸引了不少人圍在門前駐足觀看，一些人禁不住嘖嘖稱贊：“到底是年輕人，朝氣澎湃，了不得！”一曲歌罷，大家紛紛落座，開始輪番向唐偉儀敬酒。
　　其實，唐偉儀今天的心情十分憋屈，同學們盛情為自己送行，豈能不來，可是面對心愛的何孟瑩，自己又該如何講話，是直抒胸臆向她傾吐真情？不可能，因為自己要履行與宋政委的承諾，至少，先要把本科文憑拿到手。講假話哄騙她？更不行，那樣將會把事情搞得更僵，面對這么多同學，面對這熱鬧而歡快的氛圍，他只好強忍著內心的抑郁，勉強地跟著大家唱完了歌，同學們敬酒，他來者不拒，悶悶地和大家應酬，拼命地喝酒，喝酒，他要用酒精麻醉自己。
　　在李遠亮、劉清泉的鼓動下，同學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唱歌，他渾然不覺，對面的何孟瑩見他接二連三地干杯，知道他心情郁悶，想勸他又不好開口，眼看他今晚非醉不可，心里既難受又憐惜，恨不能自己跑過去為他代喝，可理智讓她抑制住自己，只好在心里為他難受。在座的同學每人都向他敬了兩圈酒，他又每人回敬一杯，一來二往，幾十杯酒下肚，晚宴還未結束，他就酩酊大醉，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眾同學見他醉得這樣，劉清泉宣布晚宴結束，自然是大個子李遠亮背起唐偉儀，眾同學護衛(wèi)著，一直送到區(qū)公所。
　　唐文林書記見來了男男女女一大幫同學，又看到兒子爛醉如泥的模樣，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他曉得兒子這是在借酒澆愁，不過這么多同學為他送行，可見他平時的人際關系還不錯。他瞅著那些女同學心想，可能這當中也不乏有追求他的女孩子，既然大家都在場，而且昨天他已與子奇擊掌為誓，此刻不如讓這消息公開化，一來，這當中若真有追求她的女孩子，也好讓她聽了死心。二來借此機會順便向社會公開宣布李秀蘭的歸屬，免得輿論再生出什么新的花樣。第三，自己在年輕人面前顯得大度一些，讓他們有困難來找自己，在不違背政策原則的前提下能幫則幫，既贏得年輕人的好感，同時也對得起兒子。今天來了這一大幫同學，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
　　安頓好偉儀后，他首先感謝同學們熱情地為偉儀送行，接著一一詢問了各位同學的姓名，最后當著同學們的面宣布了一個消息：唐偉儀大學畢業(yè)后即與老同學李秀蘭結婚，屆時，邀請大家一起參加他們的婚宴，開杯暢飲！最后特地叮囑大家：“同學們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忙，盡管來找我，可能情況下，我一定會盡力幫助大家?！?br /> 　　同學們歡呼雀躍，想不到區(qū)委書記竟是這樣平易近人，個個都感謝書記的美意，唯有何孟瑩，聽到這消息后，仿佛被人當頭一棒，早早地便跑出了區(qū)公所。一路上，只覺得眼前金星四射，頭昏腦脹，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挨到家，一頭栽倒在床上，嗚嗚地哭了一夜！
　　老班長劉清泉平時是個性格內向的人，一般不愛講話，要么不開口，開了口在同學當中頗有一定的分量，在校時與唐偉儀關系特好。今天趁著酒興加上又聽了唐書記的這番話，心想，既然書記已經發(fā)了話，真到了關鍵眼上去找他，不見得不肯幫忙，心里頭一高興，嘴里就一路哼著小曲兒回到了家。繼母見他喝得醉熏熏的，給他泡了杯濃茶端來問道：“在哪兒喝了這么多酒？孩子，少喝點兒好啊！”劉清泉接過茶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大半杯，然后朝繼母一招手：“媽，今天區(qū)委書記說了，同學們如果有事要找他幫忙，讓我們盡管去，他一定盡力幫忙。昨天我聽到區(qū)里招聘水利工程員的事，你說能不能去找他？”繼母一聽，這可是個極好的機會呀！說道：“孩子，你先睡覺，讓我好好想一想，??！”
　　劉清泉的繼母姓夏，叫夏慧明，在娘家時，讀過不少書，什么《增廣賢文》《弟子規(guī)》《女兒經》，甚至《論語》她都讀過。相貌雖不出眾，但為人十分賢淑，特別是做得一手女紅針線，父母愛如掌上明珠，后來嫁給了溪橋鎮(zhèn)糧行老板，偏偏這老板愛上了大煙，成天躺在煙槍旁，更可恨的是他與二鬼子叩頭拜把稱兄道弟，成了欺壓老百姓的幫兇，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鎮(zhèn)壓了，夏慧明成了寡婦，好在與糧行老板沒生一男半女。不久，劉清泉的母親因病逝世，經人說合，成了清泉父親的補房。自從到了劉家，全家上下把她當著寶貝，她更是體恤別人，特別是對劉清泉，如同己出，從三歲開始教清泉讀書識字，到現(xiàn)在將近２０年，清泉也把她當成親生的母親一樣孝敬。眼看清泉２０歲，高中畢了業(yè)，第一樁事就是就業(yè)，這些天在家無所事事，他自己煩惱，大人更焦心，尤其是去年他父親因病一命嗚呼，家庭所有的擔子全擱在夏慧明一人肩上。這向時，她天天為清泉的工作操心，求張三拜李四，請人介紹工作，錢花了一大把，可不見效果，剛才聽了孩子的這句話，心里泛起了波瀾，區(qū)委書記多大的官呀，平頭百姓怎樣才能見到他？孩子昨天聽說什么區(qū)里招聘水利工程員，這事兒是真的嗎？若是真的，可得去找這大官呀，可怎么去找呢？她想了一夜。
　　第二天大早，趁清泉吃早飯的時候問：“孩子，這區(qū)委書記多大的官呀？”清泉笑笑說：“你不知道？”“不知道哎！”“公社書記多大的官你知道吧？”“就是全公社最大的官吧！”“區(qū)委書記能管三四個公社書記的官，你說有多大？”“喲，能管三四個公社書記呀，那他們家肯定丫環(huán)、小姐一大幫子呢！”清泉笑了：“媽，現(xiàn)在哪有什么丫環(huán)、小姐，告訴你，他們家一個傭人都沒有，唐偉儀他媽是地道的農村婦女，還經常有病，像你做的白底黑幫千層卜頁底鞋子，她根本不會做，上次我把你做的新鞋穿到學校去時，唐偉儀羨慕得一塌糊涂，跟他到區(qū)公所玩，他爸還一個勁地夸呢！說這鞋做得好，漂亮！”“真的？”“嗯！”夏慧明聽了，心頭有了譜，連忙問：“孩子，他家?guī)卓谌?？”“一共７個人，偉儀他爸、他媽還有弟妹?！薄岸啻笱?？”“偉儀爸今年４８歲，他媽５３歲，偉儀和我一樣大２０歲，他弟弟一個１８歲，一個１６歲，大妹妹１７歲，小妹才１２歲。”
　　夏慧明笑了：“孩子，我有辦法了！”
　　“什么辦法？”劉清泉被媽這句話弄得云里霧里的。
　　從此后，夏慧明從早到晚足不出戶，除了陪孩子吃飯，飯碗一丟就關在房里。十五天后，他對清泉說：“孩子，什么時候你陪我去區(qū)里找偉儀他爸？”“干什么？”“呆小伙，我去找他能有什么事，還不是為你的工作！”“怎么去呀？”夏慧明一把將兒子拽到自己房里，哇，床上一溜排六七雙嶄新的千層卜頁底鞋子，白底黑幫，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劉清泉蹦起老高，雙手一下子摟住繼母的肩膀說：“媽，你真了不起，太偉大了！”“呆小伙，這鞋子書記看了喜不？”“肯定喜歡！今兒我就去打聽一下，偉儀爸在不在區(qū)公所?！薄昂?！”劉清泉一溜煙竄出了門。
　　傍晚時分，太陽剛剛落山，小快艇慢慢地靠了岸，唐書記拎著手提包跨上岸走進區(qū)公所的月洞門，見偉儀的同學劉清泉在探頭探腦地張望著，順口喊道：“小劉，有事嗎？”劉清泉扭頭見是唐書記，趕忙上前說道：“唐書記，我媽來找你?！薄澳銒屇?？讓她進來。”說著進了屋。劉清泉溜出月洞門拽著媽，緊跟著來到唐書記的辦公室。
　　唐文林剛放下手提包，見一婦人右手拎著個藍印花布包袱款款地邁進了門。只見她５０上下的年紀，圓潤的面龐，潔白的皮膚，腦后梳著發(fā)髻，穿一件天藍色的大護領衣裳，纖塵不染，既不像農村婦女，又不似城市女性，給人一種莊重大方的印象。劉清泉介紹說：“唐書記，這就是我媽！”“哦，請坐?！闭f著跑到門邊扯著嗓門喊道：“小吳，來幫我給客人泡茶?！毕幕勖鬟B忙說：“書記，別忙，別忙，來打擾就不過意了。”“沒事，你坐！”夏慧明順手打開花布包袱說：“常聽孩子告訴我，偉儀喜歡我們家清泉穿的鞋子，又聽說偉儀他媽身體不太好，所以我就衲了這幾雙鞋，書記你看合適不合適？”
　　唐書記一看眼前大大小小六七雙千層卜頁底鞋，十分驚詫地說：“哎喲，這要花多少功夫，都是你做的嗎？”清泉一旁說道：“都是我媽一手做的，唐書記你穿穿看，合適不合適？”唐文林隨手拿起一雙最大的，只見這鞋，８層雪白的卡其布底，托著鳥黑透亮的鞋幫子，鞋底上成千上萬的針腳線整整齊齊，橫看一條線，豎看一條縫，密密麻麻，不歪不斜，心頭不禁一陣跳動，這女人的針線功夫太漂亮了！想起燈花，幾十年來從沒碰過針線，難怪呀，童養(yǎng)媳出身，哪會這些。他一邊夸贊，一邊往腳上一蹬。不緊不松，正好一腳，站在地上試了試，既舒適又漂亮，高興地說：“清泉他媽，我怎么感謝你呀？”夏慧明說：“書記見外了，孩子們６年同學，我這當媽的家庭婦女反正沒事，做幾雙鞋算什么！”她一邊說，一邊指點著一雙雙鞋子道：“這是偉儀他媽的，這是偉儀的，偉儀弟妹們也各一雙，等明兒過端午節(jié)，我再給孩子們做幾雙換換腳?！薄疤x謝你了，來，你們喝茶！”
　　清泉媽端起茶杯抿了抿，聽書記問：“在家生活可好呀，有什么事兒需要幫忙？”清泉媽放下茶杯說：“生活挺好的，不麻煩書記了?！碧莆牧致牫鏊捴兴坪跤性挘f道：“有什么事，盡管說，別客氣。”夏慧明這才說道：“也沒別的事兒，就是清泉這孩子這么大了，現(xiàn)在又不上學，聽說區(qū)里招收什么……員？”一旁的清泉說：“水利工程員。”夏慧明接著說：“這孩子想報名，書記你看行不？”
　　唐文林一聽，心中釋然，說道：“這事兒可以呀，這是對社會公開招考的，清泉可以報名?！闭f完轉過頭對公勤員說：“小吳，請秘書拿份報名表來?！币粫?，辦公室秘書送來了一份水利工程員報名表，當場讓劉清泉填寫了表格，然后說：“一星期后來區(qū)里考試。”秘書一再關照，這幾天可在家復習些時事政治以及語文知識。
　　一個禮拜后，考試結果出來，劉清泉綜合得分遙遙領先，被正式錄用。夏慧明心中有數(shù)，要不是唐書記出面，這事兒哪有這么順利。
　　不久，兒子的同學朱倩倩也來找了唐書記，聽說這姑娘曾經拼命地追求過唐偉儀，唐文林趁油田招工的機會，讓她成了一名油礦工人。從此朱倩倩歡天喜地的離開了溪橋鎮(zhèn)。
　　辦完了這兩件事，唐文林心頭略略舒了口氣，心里說道：“兒子呀兒子，這，你也該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