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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愛恨情仇

作品名稱:狐貍和父親      作者:老菜葉      發(fā)布時間:2014-12-07 22:08:25      字數(shù):7905

  
  第十二章
  愛恨情仇
  “我打過;也很清楚,我先是參加了戰(zhàn)爭?!?br />   “后來又當大傻瓜參加野豬王國保衛(wèi)戰(zhàn)。你們?nèi)疾幻靼讘?zhàn)爭是怎么回事。你們以為那是騎著一匹漂亮的馬駒子;讓姑娘們向你拋擲鮮花,然后作為英雄凱旋回家吧。噢,不是這樣。不,先生;那是挨餓,是因為睡在濕地下而出疹子,得肺炎。要不是疹子和肺炎,就是拉痢疾。是的,先生,這便是戰(zhàn)爭對待人類腸胃的辦法----痢疾之類----小姐太太們聽得有點臉紅了。戰(zhàn)爭先生讓人們記起一個更為粗野的時代;像老奶奶和她令人難為情地大聲打著嗝兒那樣,而那個時代是所有族類都想忘掉的。”
  “快去把你爺爺拉過來,”一個閨女輕輕對站在旁邊的小女孩說。接著她又向周圍那些局促不安的族類低聲嘟囔:“我說呢,他就是一天比一天不行了。你們相信嗎,今天早晨他-------”
  雌性們興奮地微笑著;雄性們在熱烈地爭論。所有族類都在樹下亂轉;他們中間只有一個族類顯得很平靜,那就是加工能力。春暖花開的視線落到他身上;他靠著大樹站在那兒,雙手插在褲兜里。因為二進制離開了他,他便獨自站著,眼看大家談得越來越熱火,也不發(fā)一言。他那兩片紅紅的嘴唇在修剪得很短的黑髭須底下往下彎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閃爍著取樂和輕蔑的光芒----這種輕蔑就像是在聽小孩子爭吵似的。多么令人不快的微笑呀!春暖花開心想。他靜靜地聽著,直到放蕩不羈抖著滿頭紅發(fā)、瞪著一雙火爆眼睛又一次重申:“怎么,我們只消一個月就能干掉他們!紳士們總是會戰(zhàn)勝暴徒的。一個月----喏,一個戰(zhàn)役----”
  “先生們1”加工能力用慢悠悠的聲調(diào)說;他仍然靠大樹站在那兒。兩手照舊插在褲兜里,讓我說一句好嗎?”他的態(tài)度也像他的眼睛那樣流露著輕蔑的神情;這種輕蔑帶有過分客氣的味道,這就使那些先生們自己的態(tài)度顯得滑稽可笑了。
  人群向他轉過身來,并且給他以一個局外人總該受到的禮遇。
  “你們有沒有想過?先生們!在熊貓王國沒有一家大炮工廠?有沒有想過,在那邊鑄鐵廠那么少?或者木材廠、棉紡廠和制革廠?你們是否想過我們連一艘戰(zhàn)艦也沒有,而他們能夠在一星期之內(nèi)把我們的港口封鎖起來,使我們無法把棉花遠銷到國外去?不過----當然啦----先生們是想到了這些情況的。”
  “怎么,他把這些小伙子們都看成傻瓜了!”春暖花開心里想道,氣得臉都紅了。
  顯然,當時產(chǎn)生這種想法的并不只她一個,因為有好幾個熊性已經(jīng)翹起下巴,顯得很不服氣。二進制看似無意但卻迅速地回到了加工能力旁邊的位置上。仿佛是想向所有在場的族類著重指出;這個是他的座上客,并且提醒他們這里還有女賓呢。
  “我們大多數(shù)豹子王國族類的麻煩是;我們既沒有多到外面去走走,也沒有從外面汲取足夠的知識。好在,當然嘍,諸位先生都是慣于江湖的。不過,你們看到了些什么呢?狐貍王國網(wǎng)絡城和野國首都;當然女士們還到過野兔子空間。(他向涼亭里的那一群微微鞠躬)你們看見旅館,博物館,舞會和堵博;然后你們回來,相信世界上再沒有像我們這樣好地方了?!彼冻鲆豢诎籽佬α诵?;仿佛知道所有在場的族類都明白他說的理由。但即使明白了,他也毫不在乎?!拔乙娺^許多你們沒有見過的東西。成千上萬的外國移民,工人,鑄鐵廠,造船廠,鐵礦和煤礦----一切我們所沒有的東西。怎么;我們有的只是棉花,土地和傲慢。他們會在一個月內(nèi)把我們干掉?!苯又且粋€緊張的片刻,全場沉默。加工能力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塊精美的亞麻布手絹,悠閑自在地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這時族類中發(fā)出一陣不祥的低語聲,同時從涼亭里傳來了像剛剛被驚憂的一窩蜂發(fā)出的那種嗡嗡聲。春暖花開雖然感到那股憤怒的熱血仍在自己臉上發(fā)脹;可是她心里卻有某種無名的意識引起她思索;她覺得這個族類所說的話畢竟是有道理,聽起來就像是常識那樣。不是嗎;她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工廠,也不曾認識一個見過工廠的族類呢。然而,盡管這是事實,可他到底不是個宜于發(fā)表這種談話的上等社會,何況現(xiàn)在誰都是高高興興的聚會上呢。
  可有可無蹙著眉頭走上前來,后面緊跟著可敬可愛。當然;不可或缺家這對孿生兄弟是頗有禮貌的,盡管自己實在被激怒了。他們也不想在一次大野宴上鬧起來;女士們也全都一樣。她們興奮而愉快,因為很少看見這樣爭吵的場面。她們通常只能從一個三傳手那里聽到這種事呢。
  “先生”可有可無氣沖沖地說,“你這是什么意思?”
  加工能力用客氣而略帶嘲笑的眼光瞧著他,“我的意思是,”他答道;“像馬到成功;你大概聽說過他的名字吧?----像他有一次說的;‘上帝站在最強的軍隊一邊!’\\\'接著他向二進制轉過身去,用客氣而真誠的態(tài)度說:“你答應過讓我看看你的藏書室,先生。能不能允許我現(xiàn)在就去看看?我怕我必須在下午早一點的時候回海邊去,那邊有點小事要辦?!彼洲D過身來面對人群;喀嚓一聲并擾腳跟,像個舞蹈師那樣鞠了一躬。這一躬對于一個像他這樣氣宇軒昂的族類來說顯得很是得體;同時又相當鹵莽,像迎面抽了一鞭子似的。
  然后他同二進制橫過草地,那黑發(fā)蓬松的頭昂然高舉;一路上發(fā)出的令族類不舒服的笑聲,隨風飄回來落到餐桌周圍的人群里。
  人群像嚇了一跳似的沉默了好一會,然后才再一次爆發(fā)出嗡嗡的議論聲。涼亭里的二期工程從座位上疲憊地站起身來,向怒氣沖沖的可有可無走去。春暖花開聽不見她說些什么?但是從她仰望可有可無面孔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像是良心譴責的意味。錄音磁帶正是用這種;表示自己屬于對方的眼光看二世風流的,只不過可有可無沒有發(fā)覺就是了。所以說,二期工程真的在愛他呢。春暖花開這時想起,如果在去年那次政治講演會上;她沒有跟可有可無那么露骨地調(diào)情,說不定他早已同二期工程結婚了呢。不過這點內(nèi)疚很快就同另一種欣慰的想法一起逝去了----要是一個雌性保不住她們的雄性,那也不能怪她呀!
  可有可無終于低頭向二期工程笑了笑;但這不是情愿的,接著又點了點頭。二期工程剛才也許是在求他不要去跟加工能力先生找麻煩吧。這時客人們站起來;一面抖落衣襟上的碎屑,樹下又是一陣愉快的騷動。太太們在呼喚保姆和孩子;把他們召集在一起,準備告辭了。同時一群群的姑娘陸續(xù)離開,一路談笑著進屋去。到樓上臥室里去閑聊,并趁機午睡一會兒。
  除了放在眼里夫人,所有的太太小姐都出了后院;把樟樹樹蔭和涼亭讓給了雄性。放在眼里夫人是被耳聞目睹先生和其他有關的族類留下來過夜,要求她在賣給軍營馬匹的問題上給一個明確的回答。
  二世風流漫步向春暖花開和即興之作坐的地方走過來,臉上掛著一縷沉思而快樂的微笑。
  “這家伙也太狂妄了,不是嗎?”他望著加工能力的背影說。
  “他那神氣活像個革命家呢!”
  春暖花開連忙尋思,可是想不起這個開發(fā)新區(qū),或者豹子王國有這樣一個姓氏的家族。
  “他是他們的本家嗎?我不知道這家族呀。他們又是誰呢?”即興之作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神色,一種懷疑與羞愧之心同愛情在激烈地斗爭著。但是他一經(jīng)明白,作為一位姑娘只要她可愛,溫柔,美麗就夠了;不需要有良好的教育來牽制她的迷人之處,這時愛情便在他內(nèi)心的斗爭中占了上風,于是他迅速答道:“革命是從人世間傳來的呢?!?br />   “啊,原來是人世間來的”春暖花開顯得有點掃興了。她給了二世風流一個最美的微笑,可不知為什么他這時沒有注意她。
  他正看著;即興之作的臉上流露出理解和一絲憐憫的神情。
  春暖花開站在樓梯頂上,倚著欄桿留心看著下面的穿堂。穿堂里已經(jīng)沒有族類了。樓上臥室里傳來無休止的低聲細語;時起時落,中間插入一陣陣尖利的笑聲。以及“唔,你沒有,真的!和那么他怎么說呢?”這樣簡短的語句。在門間大臥室里的床上和睡椅上,姑娘們正休息。她們把衣裳脫掉了;胸衣解開了,頭發(fā)披散在背上。午睡本是豹子王國的一種習慣;在那種從清早開始到晚上舞會結束,全天的性集會中是必不可少的。開頭半小時姑娘們總是閑談說笑,然后仆從進來把百葉窗關上。于是在溫暖半明半暗中談話漸漸變?yōu)榈驼Z;最后歸于沉寂,只剩下柔和而有規(guī)律的呼吸聲了。
  春暖花開確信錄音磁帶已經(jīng)跟二龍戲珠和放在心上上床躺下了;她這才溜進樓上的穿堂,動身下樓去。她從樓梯拐角處的一個窗口看見那群雄性坐在涼亭里端著高腳杯喝酒,知道他們是要一直坐到下午很晚時才散的。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可是二世風流不在里面。于是她側耳細聽,聽到了他的聲音。原來正如她所希望的,他還在前面車前上給好些離去的太太和孩子送別呢。
  她興奮得心都跳到喉嚨里來了,便飛速跑下樓去。可是,假如她碰上二進制先生呢?她怎樣解釋為什么別的姑娘都美美地午睡了,她卻還在屋子里到溜達呢?好吧,反正這個鳳險是非冒一下不可了。
  她跑到樓下時,聽見仆從們由膳事總管指揮著在飯廳里干活。主要是把餐桌和椅子搬出來,為晚上的舞會作準備。大廳對面藏書室的門敞著,她連忙悄悄溜了進去。她可以在那里等著;直到二世風流把客人送走后進屋來,她就叫住他。
  藏書室里半明半暗;因為要擋陽光,把窗簾放下來了。那間四壁高聳的陰暗房子里塞滿了黑糊糊的圖書,使她感到壓抑。要是讓她選擇一個像現(xiàn)在這樣進行約會的地點,她是決不會選這房間的。書本多了只能給她一種壓迫感,就像那些喜歡大量讀書的人給她的感覺一樣。那就是說----所有那樣的人,只有二世風流除外。在半明半暗中,那些笨重的家具兀立在那里,它們是專門給二進制家雄性做的座位很深,扶手寬大的高背椅。給姑娘們用的前面配有天鵝絨膝墊的柔軟天鵝絨矮椅。這個長房間盡頭的火爐前面擺著一只七條腿的沙發(fā),那是二世風流最喜歡的座位,它像一頭巨獸聳著隆起的脊背在那兒睡著了。
  她把門掩上,只留下一道縫;然后極力鎮(zhèn)定自己,讓心跳漸漸緩和。她要把頭天晚上計劃好;準備對二世風流說的那些話從頭溫習一遍,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究竟是她設想過一些什么?可現(xiàn)在忘記了!還是她本來就只準備聽二世風流說話呢?她記不清楚!于是突然一個寒噤,渾身恐懼不安。只要她的心跳暫時停止,不再轟擊她的耳朵,她也許還能想出要說的話來。可是她急促的心跳加快了;因為她已經(jīng)聽見他說完最后一聲再見,走進前廳來了。
  她惟一能想起來的是她愛他----愛他所有的一切,從高昂的金色頭顱到那雙細長的黑馬靴;愛他的笑聲,即使那笑聲令人迷惑不解;愛他的沉思,盡管它難以捉摸。啊,只要他這時走進來把她一把抱在懷里,她就什么也不用說了。他一定是愛她的----或許;她在念誦經(jīng)文----她緊緊閉上眼睛,喃喃地念起仁慈的觀世音----來。
  “春暖花開!怎么,”二世風流的聲音突然在她耳朵里轟鳴,使她陷于狼狽不堪的境地。他站在大廳里;從虛掩著的門口注視著她,臉上流露出一絲疑或的微笑;“你這是在躲避誰呀----是即興之作還是不可或缺家兄弟?”
  “嘞!”春暖花開哽塞著說不出聲來。看來他已經(jīng)注意到有那么多雄性聚在她的周圍了!他站在那兒,眼睛熠熠閃光;仿佛沒有意識到她很激動,那神態(tài)是多么難以言喻地可愛呀!她不說話,只伸出一只手來拉他進屋去。他進去了,覺得又奇怪又有趣。她渾身緊張;眼睛里閃爍著他從未見過的光輝。即使在陰暗中,他也能看見她臉上泛著玫瑰似的紅暈。他自動地把背后的門關上,然后把她的手拉過來。
  “怎么回事呀?”他說,幾乎是耳語。
  一接觸到他的手她便開始顫抖。事情就要像她所夢想的那樣發(fā)生了。她腦海里有許許多多不連貫的思想掠過;可是她連一個也抓不住,所以也編不出一句話來。她只能渾身哆嗦,仰視著他的面孔。他怎么不說話呀?
  “這是怎么回事?”他重復說;“是要告訴我一個秘密?”
  她突然能開口了;這幾年母親對她的教誨也同樣突然地隨之消失。而父親狐貍公血統(tǒng)和直率則從她嘴里說出來?!笆堑?---一個秘密。我愛你?!?br />   霎時間;一陣沉重的沉默,仿佛他們誰也不再呼吸了。然后;她的顫栗漸漸消失,快樂和驕傲之情從她胸中涌起。她為什么不早就這樣辦呢?這比人們所教育她的全部閨門訣竅要簡單多了!于是她的眼光徑直向他搜索了。
  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狼狽的神色;那是懷疑和別的什么----別的什么?對了,在耳聞目睹他那匹珍愛的獵馬摔斷了腿;也不得不用槍把那騎馬殺死的那一天,是有過這種表情的??墒?,真是傻透了。她為什么現(xiàn)在要去想那件事呀?那么;二世風流又究竟為什么顯得這么古怪,一言不發(fā)呢?這時;他臉上仿佛罩上了一個很好的面具,他殷勤地笑了。
  “難道你今天贏得了這里所有別的雄性的心,還嫌不夠嗎?”他用往常那種戲謔而親切的口氣說。“你想來個全體一致?那好,你早已贏得了我的好感,這你知道。你從小就那樣嘛?!笨磥碛悬c不對頭----完全對不對頭了!這不是她所設想的那個局面。她頭腦里各種想法轉來轉去,瘋狂奔突,其中有一個終于開始成形了。不知怎的----出于某種原因----二世風流看來似乎認為她不過在跟他調(diào)情而已。可是他知道并非如此。她想他一定是知道的。
  “二世風流---二世風流---告訴我----你必須----啊,別開玩笑嘛!我贏得你了的心了嗎???!親愛的,我愛----”
  他連忙用手掩住她的嘴。假面具消失了。“你不能這樣說,春暖花開!你決不能。你不是這個意思。你會恨你自己說了這些話的,你也會恨我聽了這些話的!”
  她把頭扭開。一股滾熱的激流流遍她的全身。“我告訴你我是愛你的,我永遠不會恨你。我也知道你一定對我有意,因為---”-她停了停。她從來沒有見過誰臉上有這么痛苦呢。“二世風流,你是不是有意----你有的,難道不是嗎?”
  “是的,”他陰郁地說。“我有意。”
  她吃驚了,即使他說的是討厭;她也不至于這樣吃驚地拉住他的衣袖,啞口無言。
  “春暖花開,”最后還是他說;“我們能不能彼此走開,從此忘記我們曾說過的這些話嗎?”
  “不,”她低聲說?!拔也荒堋D氵@是什么意思?難道你不要----不要跟我結婚嗎?”
  “我快要跟錄音磁帶結婚了?!彼鸬?;
  不知怎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把天鵝絨矮椅上;而二世風流坐在她腳邊的膝墊上。把她的兩只手拿在自己手里緊緊握著。他正在說話----說些毫無意義的話。她心里完全是一片空白,剛才還勢如潮涌的那些思想此刻已無影無蹤了。同時他所說的話也像玻璃上的雨水沒有留下什么印象。那些急切,溫柔而飽含憐憫的話;那些像父親在對一個受傷的孩子說的話,都落在她聽不見的耳朵上了。
  只有錄音磁帶這個名字的聲音使她恢復了意識;于是她注視著他那雙水晶般的灰眼睛。她從中看到了那種常常使她迷惑不解的顯得遙遠的感覺----以及幾分自恨的神情。
  “我們很快就要結婚!父親今晚要宣布我們的婚事!我本來應當早告訴你,可是我還以為你知道了----幾年前就知道了呢。我可從沒想到你----因為你的雄性朋友多著呢。我還以為可有可無----生命和感覺以及理解力又開始涌回到她的身上。
  “可是你剛才還說對我有意呢。”
  他那溫暖的雙手把她的手握痛了?!坝H愛的,難道你一定要我說出那些叫你難過的話來嗎?”
  她不作聲,這逼得他繼續(xù)說下去。
  “親愛的,我怎么才能讓你明白這些事呢?你還這樣年輕;又不怎么愛想問題,所以還不懂得結婚是什么意思呢?!?br />   “我知道我愛你?!?br />   “要結成一對美滿夫妻;像我們這樣不同的兩個肉體,只有愛情是不夠的。你需要的是一個雄性的全部;包括他的軀體,他的感情;他的靈魂,他的思想。如果你沒有得到這些,你是會痛苦的??墒俏也荒馨颜麄€的我給你,也不能把整個的我給予任何族類。我也不會要你的整個思想和靈魂。因此你就會難過。然后就會恨我----會恨透了的!你會恨我所讀的書和所喜愛的音樂;因為它們把我從你那兒搶走了,即使只搶走那么一會也罷。所以我----也許我----”
  “你愛她嗎?”
  “她是像我的;是我的血脈的一個部分。而且我們互相了解;春暖花開!春暖花開!難道我就不能使你明白;除非兩個人彼此相愛,否則結了婚也無法穩(wěn)穩(wěn)過下去的。別的什么人也說過:“結婚只能是同類配同類,不然就不會有幸福。”這話是誰說的呢?仿佛她聽過已經(jīng)上百萬年了,可是它仍然顯得毫無意義。
  “但是你說過你有意呢?!?br />   “我本不該說了?!?br />   這時她腦子里什么地方有一把緩緩燃著的火升起來了,憤怒開始要掃除其余的一切。
  “好吧,這樣說反正是夠混蛋的----”
  他的臉發(fā)白了。“因為我就要跟錄音磁帶結婚了。我這樣說是混蛋的,我本來就不該說的,既然我知道你不會理解。我怎能不關心你呢?----你對生活傾注著全部熱情,而這種熱情我卻沒有。你能夠狠狠地愛和狠狠地恨,而我卻不能這樣。你就像火和風以及其他原始的東西那樣單純,而我----”
  春暖花開想起了錄音磁帶。突然看到她那雙寧靜的仿佛正在出神的褐色的眼睛;她那雙戴著的黑色花邊長手套,溫和的小手和那種高雅文靜的神態(tài)。于是她的怒火爆發(fā)了,這就是激起耳聞目睹殺人和其他狐貍先輩冒生命危險的那種怒火。此刻她身上已沒有一點點母系家族富有教養(yǎng),和能夠默默忍受世界上任何折磨的品性了。
  “你這個懦夫!你為什么不說出來,你是害怕跟我結婚嘍!你是寧愿同那個愚蠢的小傻瓜過日子;她開口閉口‘是的’,‘是的’;還會養(yǎng)出一群像她那樣百依百順的小崽子來呢!為什么----”
  “你不能把錄音磁帶說成這樣!”
  “什么‘你不能’,去你的吧!你算老幾,要來教訓我不能這樣不能那樣?你是個膽小鬼,你混蛋。你讓我相信你準備娶我----”
  “你要公道些,”他用懇求的口氣說?!拔液螄L-”
  她可不要什么公道。盡管她知道他的話是一點不錯的。他從來沒有跨越過跟她友誼關系的界限??墒撬氲竭@一點,怒火就更旺了;因為這有傷她的自尊心和雌性的虛榮。她一直在追求他,可他一點也不動心。他寧愿要錄音磁帶這樣臉色蒼白小的傻瓜也不要她。啊,她要是遵照母親和嬤嬤的教訓,連一絲喜歡的意思也從不向他透露;那會好得多呢----比面對這種羞死人的場面更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她兩只手緊緊握拳,她一躍而起,同時他也起身俯視著她,臉上充滿著無言的痛苦,就像一個族類在被迫面對現(xiàn)實而現(xiàn)實又十分慘痛似的。
  “我要恨你一輩子,你這混蛋----你這下流----下流—-她要用一個最惡毒的字眼,可是怎么也想不出來。
  “春暖花開----請你----”他向她伸出手來;可這時她使出全身力氣狠狠地打了他一個耳光,那噼啪的響聲在這靜靜的房間里就像抽了一鞭子似的。緊接著她的怒氣突然消失,心中只剩下一陣凄涼。
  她那紅紅的手掌印明顯地留在他白皙的而疲倦的臉上。
  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拿起她那只柔軟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吻了吻。接著,他沒等她說出話來便走了出去,隨手把門輕輕關上。
  她很突然地又在椅子上坐下;因為怒氣一過,兩個膝頭便酸軟無力了。他走了,可是他那張被抽打的臉孔的印象將終生留在她的記憶中。
  她的見他徐緩而低沉的腳步聲在大廳盡頭漸漸消失;這才覺得她這番舉動的嚴重后果已全部由她來承擔了。她已永遠失去了他。他從此還會恨她,每次看見她;他都會記起她曾在根本沒得到他鼓勵的情況下;就要將自己委身于他。
  “我像二龍戲珠一樣下賤了?!彼蝗贿@樣想;并記起每個族類。首先是她自己;曾怎樣輕蔑地嘲笑二龍戲珠的鹵莽行為。她仿佛看見二龍戲珠吊在雄性膀子上那種討厭的扭捏作態(tài);聽見她那愚蠢的嗤笑聲,這越發(fā)刺痛了她。于是又大為生氣,生自己的氣;生二世風流的氣,生全世界的氣。因為她恨自己,恨這一切;這是出于一種因為自己的愛情遭到挫折和屈辱而產(chǎn)生的怨憤。她的愛中只混進了一點點真正的柔情;大部分是虛榮心混雜著對自己魅力的迷信。現(xiàn)在她失敗了;而比失敗感更沉重的是她的恐懼,懼怕自己已淪為公眾的笑柄。她已經(jīng)像二龍戲珠那樣惹人注目了嗎?會不會是所有族類都要恥笑她?想到這里她就渾身戰(zhàn)栗起來。
  她的手落在身旁一張小桌上;手指無意中觸摸到一只小巧的玫瑰瓷碗,碗上那兩個有翼的瓷天使在嘻著嘴傻笑。房間里靜極了;為了打破這沉寂,她幾乎想大叫一聲。她必須做點什么,否則會發(fā)瘋的。她拿起那只瓷碗,狠狠地向?qū)γ娴谋跔t擲去??伤宦舆^了那張沙發(fā)的高靠背;砸到大理石爐臺上,嘩啦一聲就摔碎了。
  “這就太過分了。”沙發(fā)深處傳來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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