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20）

　　如今上班對我來說，只是一種基本生活的需要，否則這樣的班不上也罷。說心里話，有時我很想做點什么．當然，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做不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但我認為至少要對得起這份工資．可一想到這個社會的肌體已經潰爛不堪，我就為自已的這種想法感到可笑。每當看到那些起早貪黑的人，汗流夾背地從我身邊走過，而我們卻坐在舒舍的辦公室里海闊天空地閑聊，我非但沒有自豪感，相反地，我會感到一種不公，一種做人的不平等。
　　現如今，還有多少人是在盡心盡責地工作？有多少官是在真心真意地為老百姓做事？人人都在混日子，個個都在做秀，爭利的爾虞我詐，貪權的不擇手段。欺上瞞下，忙于應付。前陣子聽說某單位在去年花了一百多萬建起來的文體中心，以每月５０００元的租金轉給別人搞什么傳媒，還美其名曰市場化運作。我真不知道這些人的大腦里究竟裝了什么，他們也不算算成本和回收率，那要多少年才能收回成本呀？那些娛樂設施又要成一堆廢鐵了，就像當年搞的服務中心一樣，一陣風似的，遍地開花。為什么要這樣呢？這種形式主義的工作作風到底還要持續(xù)多久？
　　其實他們心里都清楚，建是一回事，建了后有沒有效果是另一回事。現在做任何事情也不需要調查研究了，更不懂得因地制宜。只要上面有精神，下面就死死地圍繞這個“精神”，甚至有過之。就拿這次建中心吧，上面肯定不會說要我們建多少個，肯定只是一個大的發(fā)展方向，可我們呢？像天女散花，滿地都是，如雨后春筍般。也不想想，現在老百姓整日里為溫飽而奔波，那還有心思去這些地方娛樂？即便有空閑，在我們這樣的小地方，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也不會去，至少在目前他們還沒有這種娛樂的需要，他們寧可去茶樓打麻將，或者去露天廣場，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那才是他們真正自娛自樂的地方。更何況一個小小的城市，建那么多個中心，哪里用得上？先建一二個作為試點，然后，再根據需要逐步推開，不好嗎？如今知道用不上了，既然用不上，作為單位領導從經濟利益考慮，租出去倒也無可厚非，因為閑著也是閑著，撈回一個算一個，管它要多少年呢，以后的事誰知道呢？總比擱在那裝空氣強吧。況且，上面也不會責怪。上面關心的只是匯報材料，或者是上面的大領導來視察時，你給他安排些人在這做做樣子，拍拍照，就像排演一場戲一樣，只要上面的大領導看了滿意就可以了。至于平日里有沒有老百姓在這娛樂，或是轉作它用，他們才不管呢。
　　在我們身邊，像這樣為了政績、為了迎合上面、為了那些坐在辦公室里指手畫腳卻又不切實際的決策而大肆浪費的例子又豈止這些？唉，我也是杞人憂天。錢，不是我的，也不是他們的，是政府的。
　　桌上的手機響了，我拿過來一看，是他，曾經的一位牌友，我們有大半年沒聯系了，雖然我們都生活在一個小城里，但由于那次玩牌我負氣而走后就再也沒聯系過了。這次他找我所為何事呢？不會又……我遲疑了一會兒接通手機：“喂，領導……”
　　“怎么這么久才接電話？在忙啥？”還是沒改那個官腔，但語氣比以前溫和多了。
　　“沒忙什么。有何指示？”我不冷不熱地答道。
　　“坐在辦公室里憋死了，出來玩下吧？”他說。果然，又是找我玩牌。
　　“現在？”我沒好氣地問。
　　“當然是現在?！?br /> 　　“你不知道現在抓得緊嗎？而且還是在上班的時間?！?br /> 　　“怕什么？又不是去茶樓?！彼f。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說的不去茶樓就是去他老鄉(xiāng)家里。以前我們在茶樓里訂不到位子時，就是去他老鄉(xiāng)家里玩。他老鄉(xiāng)原是一國企職工的會計，下崗幾年后被他安排在一家事業(yè)單位工作。她的老公長年在外做事，兒子在外地讀大學，家里清靜．每次春節(jié)回來，她老公還會請上我們幾個常在一起玩的人吃上一頓，當然主要是請他，并在席上頻頻舉杯，以感謝領導對他妻子的關心。
　　在那玩既安全又衛(wèi)生．不過，那時抓得也不嚴，再說了那時誰敢抓他呢？畢竟他是單位上的一把手，上上下下的人誰不認識他？但現在不同了，聽說這陣抓風是從上面刮下來的，而且有越演越烈之勢，已經有很多家茶樓關門了．這個時候去玩，誰碰上了誰倒霉，那些便衣說不準就會出現在你面前。有些地方已經處理了不少人，前些日子某區(qū)的一位政協副主席，被人跟蹤，當場被抓，免職．我可不想頂風作亂。
　　“怎么樣？去，我就叫司機來接你?！?br /> 　　“……算了，我還是不去，你叫別人吧?！蔽揖芙^了他。
　　“看你這點出息。我的帽子總比你的大吧。有我在，你怕什么？”
　　“你確實比我大，但我與你不一樣。你找過一個人吧?！蔽野咽謾C掛了。我不想跟他說，我玩不起，不僅僅是因為錢，更不是因為我的帽子比他的小。
　　其實，我也不是特別反對玩牌，朋友之間，或是同事之間，業(yè)余時間偶爾玩玩，來點小刺激，作為消遣，并不為過。但我討厭一天到晚沉迷于此，以此為生活中的唯一樂趣。這些年，我的相當一部分時間都是在桌子上度過了，現在想來，真是后悔。也怪如今的風氣，現在的人只要聚在一起，不是上酒桌，就是上賭桌，吃飯之前也要來個經濟半小時。我不會喝酒，只有陪著玩牌了．不然，不知道他們會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人，要合群，要適應環(huán)境，哪怕自已不喜歡．但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人都要為自已設下一個底線．否則就會玩物喪志．也怪自已一直以來糟糕的心情……有時陪他們玩也是自已想找點寄托．
　　我今天一旦去了，又會掉進去，好不容易從這個圈子里出來，我不想再跟他們這樣混下去了。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這世界就是那么不公平，有人累得要死，有人卻閑得要命。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我仿佛與這世界隔絕了一樣，耳邊總是回響著時針的嘀噠聲。時間總是一天一天地在重復，卻沒有新的內容．我望著窗外，陽光靜靜地灑在玻璃上。
　　世間事無論如何變化，只有時光依然走得那么從容和淡定。
　　隔壁打字室里有幾個女人在聊天，聽聲音不是本單位的，可能是新來的李大姐的朋友，李大姐是前不久招來的公益性崗位人員。現在機關人員的身份也越來越多，有差額的、全額的，有事業(yè)編制，有公務員編制，如今，又冒出“公益性崗位”這詞了。只聽見她們在說：
　　“聽說城北的房子又漲了?！?br /> 　　“是，漲到６０００了?！?br /> 　　“天哪，這叫老百姓怎么買得起呀？”
　　“你不是訂了一套嗎？
　　“沒有。錢不夠?！?br /> 　　“不去按揭呢？”
　　“就我一個人這點工資，按揭?不要吃飯了。不像你們家雙工資，我們家死鬼，有一天沒一天的做，哪敢呀?！?br />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是雙工資，負擔太重了，一邊要還按揭，一邊要照顧兩邊的大人，而且都是藥罐子，兒子又在讀高三，明年要考大學了，我真擔心哪天連學費都付不起。”
　　“唉，當初……”
　　“怎么？后悔嫁給他了？”
　　“后悔有什么用？女人這一生呀，就怕嫁錯郎。”
　　“你們可是生死相戀的呀，呵呵?！?br /> 　　“那是年輕不懂事，現在才知道，感情是不能當飯吃的?！?br /> 　　“也是……”
　　“這世道就是要當官，或是做大老板，你看那些當官的，哪個家里不是好幾套房子？憑工資他們買得起這么多房子？鬼才相信！”
　　“是，地球人都知道．可是，這官不是誰都可以當得到的．”
　　“唉，現在老了，如果年輕......”
　　“怎么？如果年經，你也想用女人的身體躋進官場？”
　　哎，要不你把家里那位休了，去找過一個當官的，怎么樣？”
　　“去，去．死不要臉的，都人老珠黃了，誰要？老嘍，等下輩子吧．”
　　我不由得嘆了嘆氣。是呀，生活就是個大染缸。也許曾經是那么美好的東西，在經歷了風風雨雨后，就變得不那么美好了，甚至還會覺得荒唐可笑。有時，我想，人，是不是在走向成熟的同時，就一定會變得現實、客觀和理性?；蛘哒f，現實、客觀、理性原本就是成熟的標志。即便曾經對生活是那樣地充滿激情，充滿幻想，但在成熟之后，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也不得不低下高昂的頭?？磥?，人，成熟的代價是要忘掉一切美好，理性地去接受并不喜歡卻又無可奈何的生活。
　　我忽然覺得我還沒有成熟，我的思維為什么總是停留在幻想階段？我幻想事業(yè)，幻想愛情，可我又知道，人，一味地躺在理想的溫床上幻想著餡餅從天而降，那他最終也是一無所有。所以我比她們更不幸，我不但沒有車，沒有房，我還沒有愛。我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我為什么就成熟不起來呀？這么些年，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我似乎總在一個點上徘徊。
　　這世上有人收獲了金錢、名利，有人收獲了痛苦、無奈，而我收獲的也許永遠是黑暗中的孤獨和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