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走過一條街(散文)
走出家門,原本是想約朋友喝茶的,可當融入街頭來來往往的人流時,我改變了主意。趁有空閑,我想在街上走走。
慢吞吞踩著悠閑的步子,我將平日里的一步換作十步、踩蟲蟻一樣地在街頭踱起步來。閑散的目光,穿過人流躲過車流,從左前移到左后,從左后移到右前,再移到右后。高高低低的樓,有新的,有舊的;參差不齊的樹,有高的,有矮的;街沿上琳瑯滿目的商品,鮮嫩翠綠的水果蔬菜應(yīng)有盡有;這家的鋪面開張了,那家的店面倒閉了;這家的商品換季處理了,那家又上新貨了;來來往往的車輛,有大有小,有普通有豪華;川流熙攘的人流,有老有少,有貧窮有富貴。流動的有人,有食物,也有貨物……每個人臉上雖都透著一股對生活的奔波和期盼,但誰有誰的想法,誰有誰的心情,誰有誰大大小小的故事。都不與人說。
這是一條舊街,它是這條城市中心的主干道,是繁華而又沉重的。說其繁華,是因街面的角角落落,都是活生生的煙火。一碗面皮,一條穿戴,一把蔬菜,一輛車,便是真實的生活,生活的全部內(nèi)容。說其沉重,是因街面的狹窄擁擠,以及幢幢舊樓與透過舊樓縫隙看到的因拆遷而遺留的荒涼。
走至市場口,我停下了腳步。
這里是這條街最繁華也最古老的地帶。各種地攤,將水果味、紅薯的香醇、爆米花的奶香等各種味兒混雜的彌漫在空氣中。路上的水泥,因為長年累月風(fēng)吹雨打,加之人流、車流的涌動而坑坑洼洼。路邊的建筑,歷經(jīng)幾十年的風(fēng)雨滄桑,已失了當年的非凡姿采。
一條街,就是一段文化的傳承與歷史。不管哪個年代,對生活都存有美好的想象與展望,而古遠的歷史又總是被物化在某一種建筑上,就像市場口那座雕刻著圖案的門樓。那是用兩個水泥柱子架起來的門樓,每個水泥柱頂上,都是紅瓦覆蓋下露出黃色的木檐,那飛檐翹角的設(shè)計,穿過時光的隧道,仍能顯現(xiàn)出其巧妙與精致。兩個水泥柱中間,古銅色的栩栩如生的二龍戲珠將兩個水泥柱從近三米處的高空連接,那龍頭、龍須、龍爪、龍尾將龍威與龍趣一覽無余的展現(xiàn)。二龍之間的云朵與那顆圓圓的珠子,更是惟妙惟肖。尤其半空中那顆珠子的顏色,經(jīng)過歲月的洗禮與風(fēng)雨的磨刷,仍不失其本真的顏色,呈現(xiàn)出一種厚重的暗紅。二龍戲珠下方,雕刻著深紅色的大字“古浪商貿(mào)城”,同框內(nèi)左角邊上三個小字,估計是寫這幾個字的作者,只是已不能辨認得出。那兩個水泥柱上,也有若隱若現(xiàn)的字跡,盡管水泥柱下半部分,因廣告張貼及鏟除,也因滄桑歲月而斑駁殘舊不堪,但那些字是凸起的,感覺是刻上去的,所以仍能依稀分辯出“興市場繁榮經(jīng)濟”“促流通活縣富民”的字樣。整個門樓,都呈現(xiàn)出一種陳舊與破敗,而蘊藏在門樓上的深厚文化仍以最古老的方式,向留意它的來往過客講述著曾經(jīng)的商貿(mào)城風(fēng)姿綽約的昨天。只是這些古風(fēng)舊跡在越來越繁榮的經(jīng)濟下,會不會被涌動的潮流給淹沒或替代?縱然有一天,這條舊街將被煥然一新的街容所取代,會不會有一座舊門樓、一座舊建筑將歷史的真實物像遺留呢?
市場口右側(cè),有個修鞋的地攤。入冬入夏,那個一只腳偏跛外翻的釘鞋男人,身邊始終堆著成堆待釘或釘好待取的鞋子,手里始終拿著一只或大或小、或新或舊、或男人或女人的鞋子,左右翻轉(zhuǎn)、端詳、摩揣。有時是用釘鞋機縫對著一條斷線的口子,有時是用小鐵錘訂制著一方鞋跟,偶爾還有見他悠閑的時候,是靠在身后的一架多處都褪了顏色,但仍然能看清是暗紅色簡易推拉車上,用或凝眸或平淡或笑意盈盈的表情看著眼前的繁華忙碌,更或者他的眼里就沒有看任何東西,他只是睜著眼睛,心在別處,想自己的事情。
每天上下班途中,都會從他面前匆匆而過。而今天,我特意坐下來,以顧客的身份,接受他專業(yè)的服務(wù)。盡管我的后跟鞋掌磨損還不是太嚴重,但也足夠有理由坐下來以走著不舒服為由換個鞋掌。他雙手戴著一雙黑灰色的只有掌腹沒有指套的手套,十個和手套同樣黑灰粗糙的手指將我脫下的一只鞋子提起,放在腿上鋪著的那方更黑更灰的布單上,開始工作了。
看著他麻利且有條不紊的拔掌、選掌、磨掌、粘掌、釘掌、修掌。尤其是他在鞋跟與鞋掌間涂了粘膠粘掌的那一瞬間,不知他是要將亂跑的粘膠吹回去,還是要將粘膠吹干,他竟然對著鞋跟用嘴一口一口的吹著。那可是一只走過無數(shù)路、踩過無數(shù)臟污的鞋子啊,一只剛從我腳下脫下來還或許帶有我腳汗味的鞋子,我上下班時穿鞋、脫鞋后都要洗手,可他竟然用嘴這么近距離的輕輕地、輕輕地吹。我瞬間的驚愕后,便對這個只有一只腳穿著正常鞋子,而另一只腳穿著他特制大頭鞋子的釘鞋匠,油然而生出一股深濃的敬意。
他沒有健康的雙腳,卻以自己嫻熟的技術(shù)為人們修釘著一雙又一雙穿壞了的鞋子。盡管釘鞋是屬于殘疾的他唯一謀生的活計,可他將這份活計視作自己的事業(yè),將這份活計盡心盡力做到了極致。從他手里接過鞋子,竟有些不忍穿鞋,付了錢,我起身往回走。只是,我的行走突然間變得小心翼翼,踩著被他吹過的皮鞋,像踩著一件精致絕倫的藝術(shù)品,我甚至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虔誠、恐慌與矛盾。我怕我一不小心,還會磨損他的勞動成果,我又怕我的小心謹慎,不能盡快磨損那個鞋掌。
整個下午,我沿著一條街,走上去,又走下來。
一條街,要用路程來計算,要用時光來行走。一邊是瞬間,一邊是永遠。一處是繁華,一處是衰敗。走過一條街,就像走過了整個人的一生。看盡一條街,就像看盡了人世的繁華與落寞。
當舊街被渡上落日的色彩,橙黃的光影中,我仿佛一腳踏進時光的河流,而另一腳還撂在現(xiàn)實的河岸上。這善感的內(nèi)心,被整條街的街遇充盈得滿滿當當。
走過一條街,留下一段心情。
走過一條街,便愛上了一種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