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痕跡】今生有緣,風雨一起走過(散文)
那年,母親不辭而別地離去時,我不到二十一歲。
日子在哀傷與忙碌中度過了三年,我參與了娘家?guī)准笫潞蟛莶輰⒆约杭蘖顺鋈?。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我們仍像父輩一樣先結婚后戀愛。似乎緣分早已被圈定下來了,他們父子在我生命中適當?shù)墓?jié)點適當?shù)牡胤降戎?,先后一一亮相,于是我們在彼此的生命里擦亮一個角落,最終相逢。
婚后第三年夏天的一個雨夜,老大近似于那夜窗外的閃電一樣夸張地降生了。醫(yī)生剪斷小家伙的臍帶,敷好藥綁扎好繃帶,婆婆用毯子將他包裹好放在我懷里。我端詳著那張濕漉漉毛茸茸又皺皺巴巴的小紅臉,卻沒有絲毫陌生感;相反似乎我們在某個時間某個地點早已私會過,只不過轉換了場景和各自的角色與頭銜。
一個沒有生身母親陪在身邊的女子一下子躍入了初為人母的行列,姐姐與婆母在月子里的操勞,彌補了我失去母親呵護后的手忙腳亂,也讓我更加從容合理地進入自己的角色。之后,我所有的晨昏以及每日三餐都以那個僅有一鞋底長的小生命而活色生香。日子彌漫著奶香與他的哭哭鬧鬧,老大的小臉上類似衰老頭臉龐上的皺紋也漸次舒展開來,胳膊和腿上柔滑的肌膚開始鼓嘟嘟起來。他越來越像一個陳年間年畫上的胖娃娃,喜慶又可愛,讓我們這個家增添了無盡的歡樂。
日復一日的耳鬢斯磨中,我們達到了別人難以想象的默契。每一次扭動小身體,每一次突然大聲啼哭都是老大排泄前的宣告。月子里的兒子就已經(jīng)知道盡可能少地打擾母親,這讓我既自豪又感動。
日子寫滿他的一顰一笑,一個哈欠,一個無意識的笑容,一個本能地吮吸拳頭的動作都充滿了我無盡的想象。我有時會想一年后老大的樣子,幼兒園里他的身影,我甚至臆想二十年后他俊朗的身形……這或許是一個母親的天性使然,除去兒子的喜怒哀樂后生活中再沒有大事。這個吚吚啞啞的小生命穩(wěn)穩(wěn)地長成了我思緒的晴雨表。
時光在重復侍弄小家伙及各種衣物和尿片中流走。老大按著老人們傳說的“三翻六坐七爬沙”努力著,看似一切如常人的成長過程中卻真真切切地刻下兒子努力的奇跡。老大六個月左右的某個周日早晨,當在鄉(xiāng)下工作的公爹站在院子里的時候,老大大聲地朝著爺爺喊著“丫丫”。老公最先反應過來,那是來自嬰兒的“爺爺”發(fā)音混濁版。不久,我發(fā)現(xiàn)老大學會了第二個詞匯“登登”,這要歸功于那時每天電視上頻繁的“山東文登黑豹農(nóng)運車”廣告。一家人欣喜至極,老大在六個月的月齡中不僅像其他嬰兒一樣自如翻身坐立,而且超前地發(fā)音,早早地開啟了自己的話語權模式。
老大看似順風順水地成長著,但令我們全家人膽戰(zhàn)心驚的事情開始頻頻發(fā)生。老大氣極時不會啼哭!當磕碰過后或小心愿沒有得到滿足,老大每每張大嘴巴大哭時,聲音又戛然而止,隨后便緊咬著牙齒,攥緊小拳頭,小臉開始泛黃,像窒息一樣沒了聲息。老人們說這叫氣病,長大了便好了。我不懂醫(yī)學上如何解釋,也沒有及時去檢查治療,畢竟一個小縣城的醫(yī)療條件有限,只能在心里接受了老人們傳下來的說法。
老大在這種頻繁氣竭中跌跌撞撞地長到兩歲,那是讓我們全家人受盡煎熬的兩年。直到他能清晰地表達自己的意愿,直到他很少跌跟搶頭地碰傷自己,他的所謂“氣病”才慢慢不再發(fā)作。有好多人說孩子缺鈣才會遭那樣的罪,其間給老大服用了大量的藥用補鈣沖劑,這或許埋下了禍根。
時間終于捱到入園上學,老大第一次走進教室時顯示出超乎其他所有小孩的熱切和獨立。他歡天喜地地坐在座位上后,揮著肉嘟嘟的小手向我告別?;赝麄€幼兒園經(jīng)歷,小大人似的他從未因上學而生出些許煩惱,相反卻時不時地在放學時耍賴,哭鬧著買那種廉價小食袋里的食品。善于鉆營的生產(chǎn)商將一個個袖珍玩具塞在食品包裝袋里,那些小東西成了老大的心肝寶貝。
十一歲那年,頻頻鬧肚子疼的老大被查出患有膽結石。這又一次讓我們遭遇煉獄般炙烤,我們夫妻幾乎一夜白頭。老大術后康復得很快,平安與坎坷的時光,我們踉踉蹌蹌地一起相攜走過。然而兒子天性倔強與自我意識強烈,在他成長的路上最終埋下了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盤點老大十幾年的學校生涯,貪玩,不演習題,若無其事地聽課是一貫作風。當然在度過每一個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學期后,他優(yōu)異的成績又令人刮目相看。于是一茬又一茬老師們恨鐵不成鋼地將他送入下一個校門,而他也從一個天真少年成長為健碩青年。當然,這其間也有過雄心壯志,也曾有過痛定思痛,但終是于事無補。
老大在孩童時令我難忘的另有一事。他幾次三番地表明自已不愿做獨生子,如此宣告著實令我汗顏了好幾年。冥冥之中或有天定,他十五歲那年終于天隨人愿。老二如約而來,整整小老大十四歲。
一個正值叛逆期的哥哥,放學后腿上經(jīng)常放著襁褓中的弟弟,嗯嗯啊啊地交流著,令一邊身為母親的我忍俊不禁。后來老二曾多次抗議自己的排行,或許兄弟倆骨子里都是愛心泛濫,而小小人兒又覺得未能酣暢淋漓地施展自己的愛心而倍感失落。
老大初長成,老二依緣而來。我印象中襁褓中的老二異常強健。未滿月的小人兒醒著時總是翹起雙腿,幾乎豎立至與腹部成垂直狀。更讓我難忘的是在他七十多天時竟有一次自己翻身趴在床上,這些都遠遠超出同月齡寶寶的表現(xiàn),于是我們當時都驚奇不已且記憶猶新。一歲半之前老二幾乎沒有大張旗鼓地生過病,而一周半那個臘月,老二忽患腸胃感冒。小人兒上吐下瀉高燒至脫水抽搐,從未見識過那種陣仗的我們被嚇得半死,孩子被送進重癥監(jiān)護室的幾日,我的體重銳減十多斤。所有醫(yī)院懷疑的駭人傳染病、先天性疾病都排除后,小人兒被轉入普通病房。幾天不見,老二有些木訥,目光中亦是幽怨浸滿淚花??粗饺栈畋膩y跳的老二虛弱至幾乎不會行走,我痛徹心扉。我不知道孩子是怎樣獨自度過痛苦與無助的那幾個日夜。直至今天,當我再次翻啟那一頁時,仍止不住淚如雨下。
兒子們一天天長大,相信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子已一去不復返。如今,壯實的老大即將踏入社會,可以想見前路不一定總是風平浪靜,但我堅信一直近乎被我們散養(yǎng)的他會堅實地闖出自己的一方晴空。而依舊頑皮的老二相比更顯乖巧,瘦瘦的小身板在跆拳道學習中也日漸強壯。初入學校時老二一如哥哥當年的欣喜與獨立,更令我欣慰的是在他身上集中了老大的天賦,而摒棄了哥哥上課時做小動作和不愛動手演題的缺點,我們也見證了孩子這幾年的自信與努力。小學生活即將過半,一直以來老二都快樂、篤定地徜徉在自己的天地里。
毫無疑問,擺在孩子們面前的路長之又長,但今生有緣相逢,我們風雨一起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