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見聞】蛙聲一片(征文.散文)
蛙聲,屬于鄉(xiāng)村,屬于田野。城市那么大,容不下一片蛙聲,承載不了這天籟之音。
夜,漫漶而來。我無法抗拒黑夜降臨,就像抵擋不住寂寥一樣。自桃花盛開以后,夜還未裹緊山坳,窗外就蛙聲四起。蛙聲,召喚著我。聞其聲,我不由得關(guān)了燈,關(guān)了電視,讓夜涌進來,讓蛙聲蜂擁而至。我快步來到陽臺,佇立,閉上眼,靜下心來,置身其間,蛙聲盈耳。而蛙聲,更清晰,更明朗,在我的心海翻涌。
那蛙聲,起初稀疏,舒緩,像抒情,像潺潺溪水。慢慢地,變得密集,激越,高亢,如暴風(fēng)驟雨,個個扯著脖子,掙開喉嚨,唱著情歌。它們爭著,搶著,擁擠著,唯恐落了后,被比下去。于是,此起彼伏,一浪一浪,彌漫了山坳。
我睜開眼,圓月早已躍上遠處的山頭,浮在天穹。天穹,清澈。圓月,凝脂般柔滑。山巒綿延,像猛獸,匍匐著,睡著了。近處的樹,披著淡淡的玄衣,尖塔般,肅立著。樹旁平房的窗口,盈滿柔和的燈光,像夜的眼。窗外,都是蛙的地盤,是蛙的舞臺,月光朗照,用銀輝裝扮了舞臺,使之別具風(fēng)味和情致。難怪蛙們爭先恐后地參加這盛大的歌會,個個高歌,不知疲倦。
這蛙聲,是最撩撥人的。像火炬,點燃游子的思念,我仿佛置身故鄉(xiāng),回到了童年。
在故鄉(xiāng),清明過后,雨水多起來,一塊塊旱田變成了水田,像一面擦亮的鏡子。水田,就是蛙們的游樂場所,是它們的歌廳。一到晚上,青蛙們就聚集在水田里,舉行盛大的演唱會。一塊水田就是一個舞臺,在舞臺上,蛙們可以約會,談情說愛。也可以演唱,高談闊論,甚至吵鬧一番??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盡情施展自己的才華。故鄉(xiāng)的夜晚,因此喧鬧而又寧靜。
睡了一冬的蛙們,用歌聲占領(lǐng)了故鄉(xiāng)的夜晚。蛙聲一到,我知道春天來了,父親母親開始下地勞作。夜幕還未完全合攏,大哥偷偷拿出一盞陶瓷燈,形如茶壺,灌入柴油,用薄薄的大紙卷作燈芯,插入“茶壺”的長嘴,點燃,火焰尾端有長長黑煙。系上長鐵絲,用約一米多長的小竹竿挑著。大哥在前,手里拿著一個長柄鐵梳,梳齒鋒利。我挑著燈,跟在后頭,悄悄往田野出發(fā)。
月亮在上,燈光搖曳,蛙聲四合。我們來到田邊,屏住呼吸,躡手躡腳,邊走邊照水里。蛙機智警覺,燈光一近,就游向中間。蛙聲掩蓋了我們的腳步聲,麻痹了泥鰍,泥鰍趴在水底納涼,一動不動。大哥眼疾手快,照準(zhǔn)泥鰍扎去,鋒利的梳齒扎透泥鰍身軀,泥鰍掙扎,已無濟于事。拿回家,用菜籽油炸得焦黃,放干辣椒和蔥姜翻炒,就是一道不錯的野味,是那時為數(shù)不多的葷菜,豐富了我童年的味蕾,也豐富了我的記憶。
當(dāng)綠油油的禾苗竄至兩扎高、還未完全遮住水面時,正是我們小孩釣青蛙玩耍的時候。一根細棍子,一端系上一米有余的細線,線的末端系上一點棉絮,穿過禾苗縫隙,讓棉絮在水面上不停地輕輕跳動,蕩起細細的波紋,如蜻蜓點水。一會,水面上蕩來更大的波紋,青蛙靠近,卻在不遠處停下來先甄別一番,最后撲向跳動的棉絮,咬住不放。我們立即提起來,把青蛙抓在手中。有的青蛙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連忙松口逃竄。大哥說,青蛙吃害蟲,保護禾苗,不得殺害。我們釣上來,放在掌心里瞅瞅它的模樣,玩玩再放歸田里。
鄉(xiāng)村是個巨大的容聲器,能容納各種天籟之音。除了蛙聲,還有夜間蟋蟀在角落里,在草叢中淺吟低唱,老鼠在房梁上嘰嘰嘰吵個沒完。仲春,燕子飛過屋檐,飛過田野時發(fā)出歡快的呢喃聲。夏日的云雀啾啾地從草叢直沖藍天,我抬頭仰望怎么也看不到它。喜鵲在枝頭嘎嘎嘎叫喚,跳躍,嗓子像個破銅鑼。被我關(guān)在小蔑籠里的蟈蟈嘶鳴聲,螞蚱逃竄時扇動翅膀的聲音,還有雞鳴,狗吠,羊咩,牛哞……在鄉(xiāng)間回蕩。
高二秋忙假,我去了城西給人打禾,掙學(xué)雜費。城西,遠山環(huán)抱著一片田野和幾個村莊,資江依偎在村旁,一座石拱橋橫亙在河上,河水晝夜不停地流淌,歌唱。阡陌縱橫,金黃一片,風(fēng)吹稻香。小溪穿過田野,溪水潺潺,溪邊白楊挺拔,垂柳依依。那幾天,每當(dāng)夕陽西沉,晚霞涂滿在村莊、田野時,燥熱的天氣有了一絲涼爽,溪邊樹上的蟬們“知了”“知了”歡欣鼓舞。那不是一只兩只,十只八只,而是一大群一大群,集體大合唱,蟬鳴一片,在田間蕩漾。從樹下經(jīng)過,聲音驚耳,我驚訝于這么多蟬,選了這么個好地方,舉行如此盛大的集會。
這些天籟之音,這些鄉(xiāng)間音樂,回蕩在我故鄉(xiāng)的情結(jié)里,縈繞在我記憶的深處。每次回鄉(xiāng)下,看望老父親,來去匆匆,很多年了,未留宿一晚,沒有聽過故鄉(xiāng)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蛙聲。今夜,在異鄉(xiāng),在云貴高原,窗外蛙聲一片,徹夜不止,匯成了音樂的海洋,浩渺,平靜,美妙。而我,則是一葉小舟,在這海面上輕輕飄蕩,飄蕩……